第30章 晋|江 (修)“好像是在亲密。”……

九重天, 日月环。

旷大无边的云雾铺天,压得眼前一片都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隐约从雾气下的斑驳痕迹中,猜出, 这里曾经有一场震动的灾难。

除了一年一回举行祭礼, 悼问晏钟渊之外, 这里从来无人涉足。

些日子天劫降临后, 就更显得荒凉。

禁地已经消失,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气息, 却还隐隐留了下来。

跟诛仙台底下的气息一母同源。

晏临则很不喜,几乎想转身就走。

但最终, 还是止住了。

指腹摩挲了下缨穂, 这是仙君这几日里, 无意识时做得最多的动作。

他站定了良久, 仙气渗透进日月环的四面八方,试图找出点什么。

查无所获。

按说也是,这里除了漫天大雾,什么都不该有。

但是, 晏临则很肯定, 他刚刚分明感受到了丝异样,来自骨肉血脉深处。

很像是……兄长的气息。

晏钟渊比他略大几年。神仙寿命漫长,至弱冠后, 年岁就过得更慢。

故,他们长得一直都很相近。

只是秉『性』跟脾气,完全天差地别。

他以前『性』子算不上冷,却倨傲,对旁人来说很难相处, 也懒得跟那些人相处。

晏钟渊却恰恰相反。这个人好像就是为了做九重天的众仙之首生的,温和又不软弱,谦逊又不胆怯,学富五车,进退有度,几乎受遍了众仙的爱戴仰慕。

从幼时起,他们就泾渭分明。

晏钟渊接手先父的事务,学习如何调衡,如何施善。

年仙君只有当个惊才绝绝的修炼奇骨。

他们关系特殊,身份也特殊,做不到寻常人家那般兄友弟恭。

但晏临则对这位长兄,一直都相当敬重。

仙君摁了摁眉。

若是晏钟渊真的能回来就好。

时到今日,他最想的,并不是将众仙之首的名衔推卸给长兄。

是。

若身殉禁地的晏钟渊都能再次出现,那姜陶陶……

是不是可以?

那点荒谬的念头原本如同浮萍,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可以根植的土壤,拼命地钻进土里,长得愈发繁盛。

有那一瞬间,晏临则已经把之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晏钟渊要是真的回来,他一定要去请教兄长,如何复活陶陶。

凤凰台里。

姜陶陶找了两个时辰,终于翻出了晏钟渊曾经还没写完的书录。

他当初来天外天,是以游历为目的,自然要记下许多风土人情,见『药』草,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不,昆仑境日月塌陷得突然,九重天被牵连更加突然。

晏钟渊当初得到消息后,离去得非常匆忙,没有来得及把书录带走,就一直放在凤凰台里。

事后,姜陶陶情绪大起大落,境不稳。宗星洵等人怕她看到遗物会出事,达成约定,齐齐谎骗她,晏钟渊没留东西。

直到今日晏钟渊亲自提起来。

姜陶陶才晓得,他来留了这么一本东西。

她并没有跟小宗计较的,只是好奇,三百年的书录里,晏钟渊会记些什么。

翻开书录的第一页。

空的。

只有最左上角,批了行小字:天外天,图。

这个字,跟姜陶陶的一模一样。

姜陶陶初次幻化出人形,虽已经同正常的貌美女子无异,『性』子却还是小凤凰的『性』子。

能听懂人言,却不会写字。

跟着晏钟渊游历昆仑境时,常常闹出尴尬的事。

是晏钟渊看她每次都束手无措,很是窘迫的样子,才主动提出要教她写字。

所以,姜陶陶的古体字,才会是晏氏家传的那种笔法。

她对字的美丑一直都没有概念,始终觉得,要像晏钟渊写的那样,才算好看。

故,姜陶陶的每个字,都是完全是照着晏钟渊一笔一划临摹学来的。连笔锋的弧度都毫无差别。

收起那些记忆,她指着小字下面的那片空白,好奇地抬起脸:“这是没来得及画吗?”

这是副总绘,勾勒出天外天的整体印象。

姜陶陶是挺好奇,在晏钟渊中,天外天大概是怎么样的。

晏钟渊定住,眸『色』微暗,像是在回想。

片刻后,才似是终于想了起来,垂下眼,声音放轻:“……原是想画你的,搁置了。”

姜陶陶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

闻言,止不住一怔。捏着书录的手指都松了。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又觉得现在僵硬着,好像更不对劲。

眨了眨睫『毛』,努力让表情看着灵动且正常一点,说话还是有点磕巴:“这、这样的吗?”

晏钟渊望着她,没有说话。

姜陶陶连忙低下脸,假装镇定无事地翻下一页。

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有字,有画,有仙草切片。赫然是一部炼丹必备的罕见仙『药』草百科全书。

后面应该还有天外天独有的珍兽,及其脾『性』。他记得非常细。

这些书录,最后都是要放进藏书阁,供整个九重天的神仙们浏览。

只不,这些密密挤在一起的字符,姜陶陶是半点都没有看进去。

她忍不住,往回去理晏钟渊那句解释。

——为什么画天外天的总绘,会想着要画她的模样,又为什么要搁置不画了?

可以允许她……想点别的吗?

不知是不是姜陶陶的错觉。

她觉得,重生之后,晏钟渊好像跟以前,有那么一丁点微妙的不同。

姜陶陶啪的合上书录,转移走话题:“钟渊哥哥,你重塑肉身后,魂魄的伤好点了吗?”

“好了许多。有些伤,是当初去禁地时留下的,一时半会难以缓解。”

晏钟渊温声解释,“不是什么大事,多加修炼休养,很快就能好来。”

说完后,像想到了什么,垂下眼,泄出几分担忧。

“我倒无事,但阿则——”

顿了顿,他道:“就是当初被我擅自拿走劫数的胞弟。”

姜陶陶嗯了声,一点都不在意晏临则,只追问:“天道不是说那道劫数,已经不会影响到你了吗?”

“就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

天道向来不偏袒人。

就是真有这种好事,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从小见天道之子有多得天独厚的晏钟渊,对此认知得很清楚。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又会免掉这笔重债?

莫不是反噬到阿则那里去了。

越想,晏钟渊就越发担。

他对胞弟一向牵挂,这么想下去,肯定免不了结。

结,也是会影响到修炼跟恢复的。

贝齿反复碾着唇瓣,姜陶陶纠结了一会儿,才终于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那要不然,你……回去看看?”

晏钟渊从担忧里抽回神,对上她的眸子。

良久后,低声道:“我还未想好什么时候出面。这次悄悄去看一眼就回来。”

这番话,是在说他的顾虑跟考量。亦是在……安慰她?

姜陶陶又觉得自己要想多了。

最终,是她和晏钟渊一起去了九重天。没有走远,刚好落在流月山顶上。

入眼白雪皑皑,姜陶陶又多加了层结界,将她跟晏钟渊的气息收敛在内,不泄出一丝一毫。

低头,她却稍稍愣了一下。

满地都是锁魂灯的残片,碎的,坏的。

也有些还完好无损,只是灯芯烧得烂掉了,像是阵法失败后的痕迹。

九重天上,除了她那里,何时会有这么多锁魂灯?

该不会,是晏临则把她用过的那些灯,全部找地方扔了吧?

她死得这么不管不顾,仙君想要眼不见,不烦,肯定会清走她所有的遗物。

身边,晏钟渊阖上眸,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姜陶陶瞬间没空去管别的:“……怎么啦?”

上仙再度睁开眼,越绵延山脉,探向九重天深处。

他疑『惑』地拧起眉头,低低叹:“三百年经历的那场浩劫,怎么直至今日,都还没有恢复?”

印象中,九重天万年初春,微风和煦。

如今却完全变了样。

能感知到得太少,晏钟渊只能把这变化,下意识归结到三百年的事故里去。

至于晏临则——

也不知人在哪儿,他隐隐约约有感知,却并没找到。

好像有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晏临则整个人都封闭住了,不与外界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晏钟渊忍不住咳了下,竹青的衣袍,沾上了几点血迹。

九重天现在如此阴寒,其实并不适合久待。

只有天外天受凤凰的涅盘之火荫蔽,最适合他休养。

山顶太冷了,姜陶陶连忙拉着他闪到了稍微温暖些的山麓。

她上下扫着晏钟渊的脸,生怕他的病情又加重了:“你还想要知道什么,要不然我帮你去看看?”

晏钟渊沉默片刻后,眉头的痕迹渐渐舒展开,道:“没什么了。”

“等下回亲眼见到阿则,我再亲口问他比较好。”

晏钟渊清楚,他能够重生是有违天道。锁魂术本来就是秘术,许多神仙都是没听说的。

其他人若是知晓他还活着,一时半会绝对难以接受,除去怀疑他是不是本尊,肯定还有些别的恶意揣测。

指不定会影响到晏临则。

所以,他本想不『露』面,弄清状况,再一步一步慢慢来。

“但是你现在,好像不是很能适应九重天的……”

姜陶陶止住关切的话语,垂眸略一量,恍然大悟地道:“我涅盘之后,不是应该万仙来贺吗?”

这是写在九重天古籍典章里的规矩。

只不,凤凰本来就,涅盘的就更少了。已经近千年没有这种事了。

姜陶陶原来也没想过。

她『性』子随意惯了,不喜欢被人伺候恭维,也不喜欢巨大的排场。

可如今,正好。

天外天与外界连接的通道打开,晏临则肯定会来的。

到时候,晏钟渊不必出天外天,就能见到胞弟。

她也正好趁着晏临则还在的时候,跟晏钟渊说清楚这三百年里的事。

无论对错,姜陶陶都不想瞒着他。

何况,她很感激仙君的出手相助,帮她度过当初被梦魇魔障困扰的难关;仙君也应该会感激她的识大体,成全他跟绛朱。

他们一拍即合,都不想留下误会。

哪怕晏临则不爱说话,这个时候,也肯定会尽力澄清误会。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

晏钟渊怔住:“不必,你若是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了?”

小凤凰眨了眨眼,睫『毛』几乎要扇在他下颌处。

语气轻轻的,也分不清是在说欢喜于万仙来贺那般巨大的排场,还是欢喜于——别的。

晏钟渊望了几瞬,像是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温声道:“先回去吧。”

还是这般熟稔,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做凤凰台的暂客。

从日月环回来,晏临则就看见司命正站在重阙殿前。

也不知等了多久,满脸焦急。

“君上,流月山是至寒之地,被你施展阵法多次之后,本就愈发脆弱。短时间内,受不住大型的幻术——”

晏临则没听懂他说的半个字。

收起缨穂,眸『色』淡淡:“出去。”

要不是司命还有些用处,他连这般客气的话都不会说。

这已经是仙君如今耐的底线。

司命:“以弟子告我之言,仙君施展的绝非一般的幻术,有实态,有意识,甚至还有修为波动,根本就是凭空捏了一个人出来。稍有不慎,影响到流月山域——”

晏临则顿住步伐,语气愈发不耐:“你想说什么?”

司命也跟着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今日申时,我的弟子上流月山,准备去收拾锁魂灯的残骸。没想到就看见……”

“君上,跟……活生生的姜陶陶站在一起,在山麓……”司命自己说着都觉得古怪,“好像是在亲密。”

晏临则怔了半瞬。

仙力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扫向流月山,跟以前一样,毫无所获。

那刚刚滋生出来的希冀,又被毁得彻彻底底。

他脸『色』骤冷。

“这玩笑,并没多意思。”

语气里带着低嗤,意却未达眼底,一寸比一寸还要冷漠。

司命:“那是我弟子亲眼所见,他没有撒谎。”

再『逼』真的幻术,都是一道虚影,稍一注意,就会被看破的。

可弟子言辞凿凿说,他看到的,绝对不只是虚影,是个活生生的仙君夫人。

一颦一,指尖里的仙力,裙摆扫出的雪,都绝对真实。

“我今日并没有去过流月山域。”

晏临则蹙起眉,声音愈发冷。

司命也愈发坚持:“可以探寻我弟子的意识,看看他还记得的画面,到底是真是假。”

他抬手,招来那瑟缩的小弟子。

晏临则已经很没耐了,可像是被姜陶陶这三个字勾住,最终并没有走。

神识,钻进了小弟子眉,读取着他的记忆。

电光火石之间,司命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该不会……真就是姜陶陶本人吧?

他被晏临则这几日胡『乱』使用阵法给带偏了,第一时间就觉得,肯定是仙君又用了什么秘术。

但,若真就是姜陶陶用本体来了一趟流月山呢?

那“站在一起在山麓亲密”的人,不就该是——晏钟渊?????

???

等等!?

他里一跳,拉小弟子,极力试图挽回:“君上,可能就是他撒谎,人死不能复生……”

晏临则的眸『色』,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浓得像烧开了的墨。

漆黑,又滚烫。

——糟糕。

司命敢肯定,他一定捕捉到那个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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