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在不明就里之人眼里,此刻陆惟舟置身剑林,狂飙驱驰恍若万夫难当。反观少卿则如履薄冰,独自蜷缩一隅,二者强弱之分,着实可谓立判无疑。
不过楚人澈何等样人?一双冷眼如钩似电,终究还是在细微中察觉出一丝异样端倪。
陆惟舟剑势之奢自不必言,不过少卿倒也绝非如表象一般,全无半分还手之力。但见他双腿开阖有度,衣带逆风斜飞,眉宇间气定神闲,无论左看右看,俨然都是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不好!”
楚人澈思绪电转,陡然如梦惊醒。忙从旁向陆惟舟高声提醒,但却终归为时已晚。
那剑阵浩浩荡荡,同少卿掌力彼此撞在一处。只区区一刹那间,原本自空中激荡呼啸的数十把精钢长剑,竟被少卿生生搅作崩溃四散,有如津流硕浪中数叶孤舟,随波逐流,起落浮沉,各朝四下疾飞激射。
陆惟舟大惊失色,一来难以相信少卿武功竟已如此之高,二来亦是满心惶恐,担忧这无数利刃在松涛堂中四下纵横,反倒不慎伤了其余各派无辜人命。
不过又过少顷,她便再也无暇去替别人牵肠挂怀。少卿汹汹掌风势如破竹,待将这浩大剑阵扫荡涤净过后,又一鼓作气,恍然鲲鹏万里,扶摇直上,顿时将陆惟舟牢笼包裹,围作一派水泄不通。
“楚家松涛堂内,也还容不得何人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清啸骤起,雄音大作。见陆惟舟面色惨白,落败便在当下,楚人澈终于不再袖手旁观。双足较力,顺势鹰扬翼展,就此倏地跃入战团。
楚家统率江湖正道多年,门内武功自有其独到之处。而楚人澈身为家主,又是个中集大成者。只见他双手十指箕张,连发数十记至纯指力,疾向周遭四散激射。最终后发先至,打在漫天利刃之间。随阵阵清脆之声泠然悦耳,那数十口青锋剑刃竟无一遗漏,全都就此直坠在地。
少卿神色稍异,不敢掉以轻心。总算自行松开揽在少女腰间手臂,蓦地凌空虚跃,如流星般向前疾驰。
他一路破风,眨眼来到对头近前,又探手直拿其人肩头,一旦果真打实,便可教楚人澈再也无力反抗。
不过楚人澈成名日久,平生历大小战事无数。见状身形一晃,稍避锋芒,手下亦无片刻停歇,反倒掣动铁掌,另取少卿脉门而去。
少卿心头一懔,慌乱之中赶紧侧步腾挪。虽总算有惊无险并未受伤,可整条背心却早已汗出如浆,直将衣衫紧紧粘在身上。
二人一招交手,不由俱从心中感叹对方武功之高,委实堪称震古烁今。不过既然眼下胜负未分,那也自然绝无善罢甘休之理。
顷刻间,两条人形再度战在一处。少卿内力雄浑,拳脚往往大开大阖,滂沱如骤雨倾盆。另一边厢,楚人澈则胜在阅历极深,辅以自身同样精绝武功,彼此间真可谓针尖麦芒。前后四五十招连番斗过,到头来竟仍旧难分伯仲,兀自拆的难解难分。
“怎的才不过几月工夫,小畜生的武功竟已变得这般厉害?”
场上二人臂膀相格,内力相逼下各自向后退开数步。赵秉中在旁作壁上观,一时只看的心惊肉跳,觉倘若自己与楚人澈身份互异,只怕不消用上二三十招,便非得败下阵来不可。
无尘脸色微妙,遂单手在胸前颂个佛礼,感慨万千道:“这位顾少侠的武功……倒似是同早前昭阳真人的手段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心事遭人戳破,赵秉中自然甚为不悦。嘴角一撇,忍不住开口明嘲暗讽。
“大师数十年来纵横英名,却被那老疯子毁于一旦!此人既是与其相类,您何不振奋精神,亲手将其杀之后快,也好报了从前一箭之仇?”
无尘听罢,却是丝毫未以为忤。眉宇间风轻云淡,不紧不慢道:“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区区一条手臂,原也不必时时挂在心上。”
言及至此,他又将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自青城山归来至今,老衲也曾扪心自省。虽说各派秘籍遭窃确为属实,然个中情由尚且未明,我等便妄动嗔念,以至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便连鲜于前辈这等世间高人亦殒命黄泉。如此行止举措,那又是否未足为训,难免流于草率臆断?”
“我佛曰:我昔所造诸恶业,皆因无限贪嗔痴。世人争名夺利,趋之若鹜,殊不知因果轮回,从来报应不爽。”
“老东西,你竟敢……”
赵秉中脸孔一黑,如何听不出无尘话里含沙射影?气哼哼正要发作,可一俟瞥见无尘身后人多势众,终于暗暗改了主意。心道自己堂堂一派掌门,何必要与个残废之人斤斤计较?当下忿忿然一声冷哼,只当做充耳不闻便是。
“夕若行事光明磊落,怎的独会有你这样个是非不分,食古不化的爹爹?”
场上剧斗正酣,双方又是百十余招拆解,却依旧难以分出胜负。少卿血气方刚,更恨其人冷血无情,竟然独独为了一己清名,而非要将亲生女儿置于死地。是以出手之际毫无保留,若非楚人澈武功同样远胜一流,恐怕也早已落败不敌。
二人掌力齐飞,朔气罡风连天暴涨。一路从堂中打到外院,俄顷又自院里重新回到人前,来来回回纵横辗转,竟将松涛堂原本两扇厚重大门震作四分五裂,漫天尘埃齑粉纷扬,直呛得众人口内生津,不由连连咳嗽。
少卿心念电转,知今日之事断断不可拖延。当下双掌平推,云举连纵,龙兴鸾集背后,实则却在暗中收纳半空扑簌尘氛。待到左右两只手心里分别攥满木屑,登时再无迟疑,就此吐气开声,便向楚人澈劈头盖脸提掌拍落。
楚人澈不明所以,怒火中烧下竟不躲不闪,臂膀大振迎头直进。激起飒飒罡风萦绕发散,同样堪称势不可挡。
渠料少卿见状反倒大喜,一身精绝内力自掌心澎湃奔涌,便如投石入水,霎时激起滔天硕浪。
与此同时,他手中无数木屑遂迸发激射,又被少卿以巨力凶猛催逼,化作漫天星火绵延,眨眼竟成汹汹燎原之势。
楚人澈脸色剧变,对此着实闻所未闻。好在他应变不俗,赶紧强振精神,呼呼急发掌力,欲在当前火光团簇里辟开一条通路。
少卿看在眼里,立刻倏忽双臂,连番使半空尘齑飞散。往往那流火幕布甫一被人从中撕裂开去,立时便有后者纷至沓来。源源不断,愈涨愈烈,仿佛层层永无止境。
陡然间,阵阵灼烧刺痛忽从楚人澈右手手背传来,正是其一时躲闪不及,以至连遭数点火星扫中肌肤,顿在皮肉间留下一片火燎焦痕。
楚人澈惜名如金,如今当众失了一招,心下里端的怒不可遏。倏地双掌化指,凌空疾探,教罡气交织狂飙,所使无不是本门临江指中最为凌厉法门。
“小畜生!今日若不能取了你这条性命,就算姓陆的从前几十年全都白活!”
陆惟舟遭门下众弟子护卫,本已退出战团,此刻正在椅上直喘粗气。可抬眼一见场上二人辗转腾挪,楚人澈非但久久难以取胜,反倒是少卿愈战愈勇,渐渐步入佳境,一旦教他果然取胜,则又要将各派颜面就此置于何地?
陆惟舟老脸铁青,越想越觉咽不下这口恶气。愤而一声暴喝,腾地自椅上跳起,又张开右手凌空虚抓,看也不看便将地上锵天吸入掌心。一时乌光凛凛,暴涨万仞,教在场人人无不为之目眩。
“当初在青城山上,你们就是如此围攻鲜于太师父一人!”
少卿两眼血红,不由得悲从中来。“呼呼”数掌暂将楚人澈逼退,又调转矛头,反而攻向另一边的陆惟舟处。
青城身法,天下各派无人能出其右。再加少卿昔日里对此素多浸淫,以及当今武功大成,运使关头更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陆惟舟剑法虽高,对这鬼魅似的残影却毫无办法。眼看少卿电光火石般欺到近前,只得奋力狂舞锵天,竭尽全力招架。
不过那玄色剑刃在其手中,有如黑云压城,墨浪席卷,倒也诚然不失耋宿方家的无俦威势。
而见锵天攒刺崩到,少卿竟对其视若无睹。暗遣一股暖流游走四肢百骸,直俟堪堪一圈发散完毕,而锵天剑尖亦离着肌肤仅剩寸许,这才体势微晃,骤然以右腿为轴,轻飘飘朝一旁让开少许。锵天虽是世间利器,却终归慢于一步,同少卿彼此擦肩而过。
察觉一招落空,陆惟舟满拟回转锵天再斗。孰料甫一动作,额上竟又冷汗涌起,仿佛直坠万丈寒窟。
但见少卿才刚避开一剑,居然偏偏反其道而行,此刻正同自己如影随形,二者身躯几乎紧紧贴在一处。
还不及她自错愕中转醒,少卿一条右臂便已顺势激探,滂沱巨力如气吞万里,划破四下阴风惨惨。
陆惟舟耳边发丝凌乱,至此早已失了本来从容不迫。反手一剑招架在前,脚下则急忙闪退不迭。少卿冷冷发笑,遂将右腕微微下坠,观其五指动作来势,俨然正是直奔锵天剑身拿取而来。
“小畜生!你竟敢……”
陆惟舟先是大惊,后又转作大怒。顿把手中锵天愈发紧攥,心道你既如此胆大包天,肆无忌惮,今日我便教你求仁得仁,化作锵天剑下又一亡魂。
“此剑乃是秦前辈亲手相赠,岂是你这样之人想拿便拿,想用便用?”
少卿紧盯锵天剑尖,口内则暴喝如雷,譬若无数黄钟大吕齐相并奏,直震得堂内众人耳鼓嗡嗡山响。
陆惟舟首当其冲,只觉头脑昏昏。正欲提振内息相抗,竟见少卿五指宛如铁条,赫然只以一只肉掌,将锵天剑身紧紧攥在手心。
此举一出,满座皆惊!锵天之利,切金断玉向来无所不能。区区数根手指握在其上,那也原该吹毛立断,顷刻化作一滩残肢肉泥。
只是如今少卿目眦欲裂,除却几束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渗出,淋漓一地殷红绯色,之外竟再也别无异样发生。其人一身内力之高,委实已至匪夷所思境界。
陆惟舟满脸狰狞,好似见到了这普天之下最为难以置信之事。而随少卿咬牙切齿,一条臂膀愈发加力,那雄浑内息便如津流硕浪,渀澎万里,以锵天剑身为媒,向她体内汤汤横扫而至。
她脸色剧变,懵懵然只觉五脏六腑好似翻江倒海,一时七荤八素。手中锵天再也拿捏不住,自森森崩鸣声中,整条身子轰然向后骤跌。
少卿出招奇疾,霎时将锵天剑尖倒转,复在空中挽出一簇绚烂剑花。一俟认明方向,当即又向陆惟舟当胸追刺。
“陆掌门小心!”
楚人澈心头一懔,大喝一声在旁飞扑。临江指至上神威自其手间毫无保留,发出嗤嗤轻响,恰如爆豆般噼啪不绝。
只是少卿锵天在手,区区数记指力,那又终究何足道哉?利刃所指,断气截风,纵然武功超群如楚人澈者,在其面前竟也只能勉强自保,而无半分还手之力。
万壑传鸣,雷霆大作!便在陆惟舟心如死灰,业已但求速死之际,但见斜向里一条青芒如电闪乍现,猝然拦在少卿面前。还不等少卿认清面目,又双掌飘飘,掩映交错,分别去夺他手上锵天。
此人武功高则高矣,可这番突如其来骤然抢攻,实则亦是从中抱定了必死决心。
果然,因攻势被阻,少卿索性腕间一翻,转将锵天略微压低数寸,便在来人面前虚晃一剑。而趁他出招回护之际,又急抬左掌,连同朔朔罡风漫卷,顿时不偏不倚,正中在其左边肩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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