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莫言何年
“少爷,起了,今天要去上早课。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带着一点不真切的味道,陈言从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低低地回了一句。
“刘伯,我知道了。”
人生不过须臾,对陈言来说,却像是一场莫名的梦境,浑浑噩噩过了十多年,得到了不想得到的,失去的了不想失去的。
那些本来以为美好的回忆,化为脓水,恶心得让人反胃。
陈言觉得头疼,脑子里却又回着那些仿佛深入骨髓的记忆,割得他浑都疼。
他记得自己应当是二十一岁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刚和言池一谈了分手,紧接着就听到了自家父亲和弟弟死亡的消息。
一时间人心惶惶,陈家几代的家业在这个瞬间摇摇坠。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走到那个自己向来都是万分尊敬的大哥面前,却看到他的大哥扭曲着一张俊脸,嘴角抿起讥讽的弧度,然后是那句足以把自己打入冰窖的宣言。
“人是我杀的又怎么样。”
记忆到这里就暂停了,那仿佛是压倒人的最后一棵稻草,陈言看着半边灰蓝的天,只觉得头疼裂。
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回到了他十五岁的时候。
他当时真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差点又晕过去一次,但是镜子里面出现的正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模样。
然后他陆陆续续记起来,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的确是生了一场大病,而现在的自己,就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有点人一蹦跶,就蹦跶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陈言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蹦跶,就蹦跶回了原来的人生。
那么……如果真的是一切倒带重来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是一次让自己拯救几年后将来来临的那个灾难的机会?
陈言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混着十二月沙沙的风声,却又显得那么突兀和响亮。
“少爷,老爷叫你进去见他。”
陈言的体无法抑制地僵硬了一下——他对自己的父亲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就算后来陈莫年死了,也不能把这种恐惧感从自己心中剔除。
陈言从小就是不被父亲待见的,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次生病,并没有上升到要见陈莫年的高度,怎么这次……
“我马上就去。”
心里这么想,口头上答应的就完全不一样了,陈言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领子,转过头就准备去见陈莫年了。
陈言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大色鬼。
可是,也不尽然。
陈家人丁淡薄,就是他的父亲这么胡搞的势头,自己也堪堪只有两个兄弟——还有一个,是十岁的时候从外面捡来的。
那个人,就是陈默。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门口,陈言攥了一下已经有些出汗的手心,然后抬起手敲了一下。
“进来。”
屋子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就那么一看好像一座鬼屋一般,坐在最上位人一动不动地看向门开的方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眸子狠厉到极点,让人忍不住战栗。
陈言在一片黑暗中勉强笑了一下。
“爸,你怎么不开灯。”
“哦……”男人淡淡的声音传过来,轻薄的空气仿佛被撕扯开,揉碎了心脏,“那你开吧。”
陈言忍不住后退一步,然后伸出手按住了开关。
啪嗒——
房间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充满了古意的吊灯微微晃动着,红木实心家具上雕刻着的繁复花纹,静静地绽放着。
在陈言抬着眼看过去,正好看到陈莫年似笑非笑的侧脸。
自己这个父亲,心思毒辣到一般人难以想象,就算是陈言也只是听说了一点——仅仅是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就足够让自己沾染上对这个男人的一种,天生的恐惧。
陈言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陈莫年忽然将头转过来,陈言一惊,却看到男人苍白的皮肤在自己的面前晃动了一下黑色的头发如黑玉一般漂亮,微微有些长了,衬着白皙的脖颈,煞是好看,鼻梁直嘴唇微抿,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那双黧黑的眼睛,深邃如井,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惊。
然后陈莫年缓缓地把头转过来,他拿着一盏紫砂壶,上好的质地,衬得男人的皮肤更加白皙——甚至可以说是惨白。
陈言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在角落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是一个孩子,唇红齿白,黑发如檀木一般光滑漂亮。
“这是你弟弟。”
陈莫年下垂着眼睛,朝着茶盏吹了一口气,男人黑色的碎发从前额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的脸。
陈言的面前仿佛多出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然后他看到那个有些面熟的男孩子,走到他的面前。
“你说,叫什么好呢?”
陈言的手指尖,微微一颤。
“要不……就叫陈默吧,少说些话……总是好的。”
陈莫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勾起了嘴角,然后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还呆愣在一边仿佛没有任何自觉的陈言。
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你弟弟,好好照顾着。”
陈言当然知道,面前这个漂亮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弟弟。
但是陈言的记忆中,却是绝对没有这么一茬事儿的,就连陈默,他也是在很后来才见到的。
绝对不是现在。
“爸,我当然会照顾我弟弟。”
陈言的声音有些干涩,房间里面诡异的气氛几乎让他窒息,他想伸出手去摸摸陈默的脑袋,却又在半途停了下来。
因为正好在这个时候,陈默抬起头看他,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里有一丝莫名的流光闪过,像是黑夜中闪烁着的璀璨星子。
陈家,没有一个天真的孩子。
就连十岁的孩子,也是这样。
“听说你前几病了?”
陈莫年仿佛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面前两兄弟诡异的气场,只是一个人兀自地说着,一双眼睛像鹰一样扫过来。
黑色的绸缎覆盖在他的上,更是衬得皮肤白皙如纸。
“现在都好了。”
陈言低下头慢慢应答着,旁边站着的小男孩忽然朝着他咧了一下嘴……
陈言的心头一跳。
对于这个弟弟,他的记忆中就是这样的——对人极度的淡薄,或许陈梓说得对——
“我若是今不除了他,那么后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这样么?”
陈莫年微微抬了一下手,然后仿佛是极其不经意一样开口说:“你哥哥也快来了罢,他一到你就叫他来见我。”
“是的……父亲。”
陈言只想从这个压抑到极点的房间里走出去,谁知道刚刚朝着他笑的陈默忽然又伸出手,扯住了陈言的衣角……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哥哥……”
那是稚嫩的童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却又留下一地厚重的白。
陈言只觉得后背一紧,接着就听到坐在上面的陈莫年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对你到是亲厚。”
“……”陈言一瞬间不知道应该答些什么,上辈子陈莫年对自己是极其不重视的,没想到这辈子一活过来,就要面对这样的场景。
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面前的两个人,都将在十年以后,变成两具尸体。
……但是无论如何。
陈言的目光落到了那只还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上。
他要保全他的弟弟。
门忽然又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嘎的响声,陈言的眉头一跳,这么不怕死的人……在他的记忆中也只有……可是……
果然,当陈言转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上挑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仿佛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移开,快到让陈言几乎以为是错觉。
陈言上辈子,一直觉得,陈莫年对自己不亲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太过木讷。
而陈莫年对陈梓不亲的原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陈莫年一直在怀疑,陈梓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说那五官像,可是仔细看,却又是一点都不像的,就连脾气秉,也没有一项是合得来的。
陈梓的母亲是陈莫年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早年陈莫年的发迹,鬼都知道,其实是沾了陈梓母亲嫁妆的福。
但是陈梓的母亲,天水杨花,甚至有下人传言说,陈梓母亲其实是被陈莫年活活掐死的,因为她在外面偷男人的事被陈莫年撞破了,所以才会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但是传归传,也没有人敢去求证,但是陈言每次看到陈莫年那双精致漂亮的手,都会没来由地一个哆嗦。
“爸,我回来了。”
陈梓张着嘴巴开口,却没有一丝恭敬的意味。
陈莫年将茶盏放到桌子上,鹰一样鸷的眼神从陈梓的上慢慢划过,然后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说。
“你还记着回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好似人一般的呢喃,但是听到陈言的耳朵里却冷得可怕。这样的陈莫年才是让人觉得最可怕的,他就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用这样遇到打残了一个下人。越是温柔,就越是生气。
光打在灰白的墙上,对面的父子两个面对面无言的站在一起。陈言忽然惊觉,陈梓的样子有那么一些和陈末年相似,不……不只是相似,而是仿佛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姿态,那有些倦怠懒散却冰冷艳丽的气质,只不过陈末年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将那股艳丽化成了冷酷。
“……”
“不过,回来就好了。”
“你弟弟前些子病了,今天刚好,你带他出去玩玩。”
“玩什么?”陈梓忽然回了一句,他的语气里隐隐有些玩笑的意思,却又不明显,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好像嘲讽一样,“带他去玩枪么?”
“……”
陈莫年手上的茶盏忽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然后……
一切都归于沉寂。
“我困了,你们都下去吧。”
然后陈莫年的目光在陈言的上微微一顿,接着就扫向别处去了。
陈言看着还拽着他衣角的陈默和站在一边朝着他微笑的陈梓,一瞬间说不出话。
重活了一辈子,他还是那么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