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没喝终于遭到了出兵以来的首场失利,被宋军杀的败退十余里,折损人马数千,逃回了圃田镇,开封之困稍解。
看到粘没喝那张阴沉的脸,谷神也不敢自讨没趣。
大军被堵在白沙,就像一盘棋陷入了死局,或者按谷神的比喻来讲,就像一泡屎硬生生被堵在了“门口”。
粘没喝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苦恼啊,平时智计百出的脑瓜子,今天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看着粘没喝一筹莫展的样子,谷神最终还是壮起了胆子道:“元帅,我们何不派人去劝降?”
“劝降?!”
粘没喝一听,刚想骂这个猪脑子,人家刚打了胜仗会投降?不过转念一想,对啊,现在大的形势是我方占绝对优势,何不一试呢,即使宋军不降,也可以趁机探探宗泽的底。
“谷神,你去把郭俊民叫来。”
不多时,谷神就领着郑水一战中望风而降的郭俊民到了中军大帐。
“嘭”,一进大帐,郭俊民立即跪了下来,低眉顺气道:“末将拜见大帅!”
“郭将军快快请起。”粘没喝脸上浮起了笑容,热情地不得了,“快快请起,坐!”
“谢大帅!”
郭俊民犹犹豫豫地用半个屁股粘着凳子坐了下来,今天粘没喝的态度没来由的好,怎么感觉心里突突的呢。
“郭将军这几日在营中可好啊?”粘没喝笑着问道。
“承蒙大帅抬爱,末将感激不尽!”郭俊民连忙起身谢恩。
“郭将军莫要多礼,你我现在是一家人,只要郭将军真心报效我大金国,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啊。”
“多谢大帅,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粘没喝连叫了三个好,眼睛一转,道:“郭将军报效之心我是知道的,这次确实有一件事情要郭将军去办。”
“请大帅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末将不皱半点眉头。”郭俊民急着表忠心。
“很好!有郭将军这句话就够了。”
粘没喝露出了狐狸般的笑意,道:“郭将军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我大金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开封府已被我大军团团围住,指日可下。不过按你们汉人的说法,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刀兵之祸殃及无辜百姓,多造杀戮。所以想请郭将军替我去开封走一趟,劝一劝宗老将军,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宗老将军肯献城出降,我大金国肯定不会亏待他。你看如何?”
“末将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
郭俊民不敢有丝毫犹豫,别看粘没喝笑眯眯客气的很,这可是笑里藏刀的主。
郭俊民其实也心知肚明,去开封劝降危险系数太高,弄不好小命就交待那里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谁让自己贪生怕死上了贼船,不答应,估计粘没喝马上就得翻脸,眼下只得听由摆布。
郭俊民也想通了,这份苦差事硬着头皮都得先接下来,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老天爷吧,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不过的。
第二日,粘没喝就让郭俊民和一个叫史蓝的金将,还有一个叫何仲祖的燕人,带着自己的劝降书去了开封。
到了开封,见到宗泽,郭俊民一行刚说明来意,宗泽就发飙了。
“郭俊民,你因失利而战死,尚且是忠义鬼,现在反而替金人持书诱降,你有什么面目见我?”愤怒无比的宗泽训斥道:“我生平最痛恨就是不忠不义之人,来人呐,将这个叛徒拉下去斩了!”
“且慢!”史蓝急得大叫道:“宗元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等只是奉命前来,何罪之有?”
“哼!”宗泽冷笑道:“我受命守疆,宁死不让。你为人将,不能败我,却想用这等伎俩招降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是对讲规矩的人。你们这些金贼,肆意屠戮我无辜百姓,毁我家园,人神共愤,今天我就要用你们的头祭奠死去的冤魂。来人,将这个金贼也拉出去斩了!”
宗泽话一落,郭俊民和史蓝吓得瘫倒在地。
宗泽冷冷地瞟了一眼何仲祖,喝道:“姑念你是从者,今日绕你一命,你去告诉粘没喝,有种自己来取开封,想我宗某人投降,白日做梦!!!”
……
宗泽的油盐不进,似乎在粘没喝的意料之中,尽管对宗泽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东进受阻于白沙,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北线滑州能打开局面,挽回颓势。进攻滑州的主力是滋州、相州的副都统蒙哥和洺州的万户余列,共有三万大军。
副统蒙哥也是粘没喝手下一员悍将,对于北路,粘没喝还是有信心的,毕竟自己已将宗泽的主力牵制在了西线,北线相对比较薄弱,蒙哥在实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
驻守滑州的是宗泽手下另一员大将张捴,宗泽给了他五千精兵,不过宗泽对张捴却有些不放心。
张捴虽勇猛过人,但方略稍欠,所以张捴领兵驰援滑州前,宗泽一再叮嘱,莫要主动接敌,只要稳稳守住滑州,等待援军即可。
到了滑州,本来稳稳守着,龟缩不出就行,蒙哥也拿你没啥办法。可张捴这个人容易沸血,经不起刺激,他最受不了人家骂自己缩头乌龟。
结果蒙哥一用激将法,张捴就将宗泽的千叮万嘱抛到了九霄云外,带着数千兵马出城,要和蒙哥一决高下。
数千人马面对蒙哥数万大军,张捴也毫无俱意,可实力摆在那里,肯定干不过人家。手下诸将都劝张捴回城,稍避敌人锋芒,可有点一根筋的张捴说自己如果避而偷生的话,就没脸见宗泽了,所以一心和蒙哥大军硬杠。
结果,张捴力战而死,五千军马逃回滑州的寥寥无几,滑州城危在旦夕。
宗泽接到战报,立即派遣王宣领骑兵五千人救援滑州。
王宣倒没让宗泽失望,五千人马居然把蒙哥数万大军给打败了,稳住了开封北线的局势。
蒙哥失利的消息传来,粘没喝知道事不可为,也就打消了取开封的念头,只得回军西京,相机行事。
粘没喝退兵洛阳,东京之围稍解,宗泽总算松了一口气。
尽管二月下旬又相继传来金军攻陷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淮宁府(今河南省淮阳)、中山府(今河北定州)的消息,宗泽却认为,只要开封还牢牢地掌握在手里,金人退兵就是迟早的事情。
不久,从河北西路传来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马扩到真定五马山寨聚集民兵,找到了高宗的弟弟信王赵榛,推尊他总制各寨,两河地区的百姓闻风响应,两河义兵的队伍迅速壮大,这给宗泽梦想的北伐大业增加了重重的砝码。
……
“鹏举,此次滑州之战,你勇猛过人,战功灼灼,吾心甚慰。”宗泽看着眼前的这个神采风扬的年轻人,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十岁。
“多谢大帅成全!”此次王宣驰援滑州,岳飞本部骑兵又被宗泽选为先锋,在败蒙哥中,立下了大功。
“不过……”宗泽稍稍顿了一下,看了看岳飞。
“请大帅赐示!”
“嗯,”这个年轻人还是很虚心的嘛,宗泽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勇智材艺,虽古之良将亦不能过。然尔好野战,非古法,今为偏裨之将尚可,他日为大将,此非万全计也。”
宗泽的意思很明显,他觉得岳飞虽然勇猛,但走的是野路子,和正统的战阵兵法不合,当当先锋打打头阵还是可以的,要是统帅大军,可能就稍微欠缺了。
“吾投笔从戎数十年,今有用兵作战阵图授你,希望你能早日担当大任。”宗泽把岳飞视为自己的嫡传弟子,要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结晶,毫无犹豫地传给了岳飞。
“大帅!”岳飞被这位无私的老人深深地感动了,自己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垂青看重,“飞,万死难报大帅恩德!”
“此阵图望你好好研习,他日驰骋疆场,为我大宋收复两河!”
“是!”岳飞单膝跪地,庄重地接过了宗泽的兵书。
“大帅,请恕岳飞斗胆!”
“嗯,鹏举你说,不打紧。”宗泽见岳飞有话要说,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不怕有独立思考,最怕唯唯诺诺。
“大帅!”得到了宗泽的鼓励,岳飞充满自信地说道:“飞以为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始能取胜。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岳飞也是够胆,宗泽刚传授阵图给他,他就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兵法阵图是死的,行军打战不能纸上谈兵,更不能经验主义,要靠临战时的灵活运用。
岳飞的话有些出乎宗泽的意料,老将对岳飞的“唱反调”没有动怒,而是细细品味着岳飞的这句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赞叹道:“不错不错,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纸上谈兵终有长平之祸,看来鹏举早已成竹在胸,他日定是我大宋中流砥柱,定能为千古名将,吾心甚慰。”
“大帅过誉了,”宗泽的夸奖,让岳飞有点不好意思,“飞斗胆之言,一愚之见而已。”
宗泽笑着摆了摆手,道:“鹏举莫要过谦,自你投我以来,也确实没让老夫失望过。昨日两河传来战报,马扩在真定寻得信王,正大举征募义兵,鹏举以为如何?”
宗泽这是要现场考考岳飞的识度。
岳飞略一沉思,拱手道:“大帅,此乃天赐良机啊。”
“噢,”宗泽眼睛一亮,“鹏举且慢慢道来。”
“大帅,金贼远来,必不可久持。如今,我开封固若金汤,注定金贼此番要无功而返。金人北来,耐寒不耐暑,待到入夏,南方酷热,金人必定军疲北还,我等正好与两河义兵连成一气、两相呼应,乘势北伐收复河山,迎回二圣!”
“妙!”宗泽抚掌大笑道:“鹏举所言正合吾意,此番确乃天赐良机。”
……
五马山,位于真定府西南(今河北石家庄),南隔济水与瓦龙山相望,北跨槐河和万花山对峙,传说从前山上有五匹石马,它们在夜间变成真马,下山偷吃农田里的小麦幼苗,被发现后打断一匹石马的头而得名。
自从马扩寻得信王赵榛,前来投奔的百姓就与日俱增,号称义军十万。
真定府一带由于位于太行山余脉,山岭交错,东望广袤的华北平原,一直是河北义兵抗金的主要阵地。在真定府一带,义兵修建了许多山呰城寨,除五马山、瓦龙山、万花山的山寨外,真定府西北面还有小作口寨、王家古寨、甘泉寨、西临山寨、东临山寨等,众多山寨山呰以五马山寨为中心,同相呼应,互为连枝,让金人头痛不已。
“信王殿下,今日东京留守司宗元帅传来书信,约我两河义兵共举北伐大计。”马扩将宗泽的亲笔信呈给了赵榛。
赵榛展信细细地读了一遍,道:“孤王做梦都想规复河山,迎回二圣,一雪前耻。我等两河义兵当以宗老元帅马首为瞻,也有劳马将军与东京留守司详加策划。不过此事重大,宜从长计议。我等义兵虽声势日重,却有粮饷不济之虞,当务之急宜早日赴行在向陛下陈情求援。”
赵榛的担忧不无道理,河北义兵虽然声势浩大,但说白了只是民间自发的武装,如果得不到朝廷的承认,行事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特别是他这个信王,出现的挺尴尬。
赵构虽然已继承大统,但他的出现可能会被赵构认为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如果赵构不承认他的身份,别说北伐,就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堪虞。
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让赵构承认他信王的合法地位,所以赵榛眼下最急迫地就是借赴行在求援之名,得到赵构的认可,至于粮饷,估计赵构自己那里都在伤脑筋。
马扩理解赵榛的担忧,其实这也是他的担忧。
赵榛的身份问题,不在真假,而在于赵构的态度。如果赵构说你是冒牌货,那你即使是真的,也会被认为是冒牌货;如果赵构说你是真的,那冒牌货也能变成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