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离韩府不是很远,经白堤、段家桥,过昭庆寺,再往右转进钱塘门再走一里多地就到,快马也就一刻。
“老爷回来啦。”
“夫人呢?”
“夫人在内堂。”
韩世忠扔下缰绳,三步并作两步朝内堂而去,梁红玉早已等候多时。
“夫人!”
“相公!”一脸急色的梁红玉迎了过来。
“何事如此焦急?”
梁红玉一把拉住韩世忠,低声道:“庄子上刚传来消息,兄弟家的阿姥重病昏沉不起。”
“啊!”韩世忠大惊,问道:“可有请大夫诊治?”
“在镇上请了个大夫,但大夫也束手无策。临平这么小的地方,哪有什么好大夫。”
“那你赶紧去收拾些老参灵芝等补益补品,我备车马去宝安堂请许大夫。”
“好。”
宝安堂就在韩府边上的兴庆坊,在临安城内算是数得上号的医馆,宝安堂的大夫许仁远医术精湛、妙手仁心,在杭城杏林中也是大大的有名。
因离得近,医术又好,所以韩府里问医抓药都在宝安堂。
准备停当,韩世忠带着关三就直奔宝安堂。
“许大夫可在?”
“哦,是关大哥啊。师傅在里头坐诊呢。”宝安堂的学徒认得关三,连忙招呼道。
“赶紧去通传一声,我家相公有急事找许大夫。”
学徒不敢怠慢,作了个揖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内堂。
不大一会儿工夫,从内堂里出来一个面容清癯又略带几分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
“许大夫,”关三急忙上前招呼行礼,一边指了指马车,一边低声跟许仁远解释了起来。
许仁远点点头,对学徒吩咐道:“速去将医箱取来。”
学徒喏了一声,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四方方的药箱子,搬上了马车。
“这次你就不用跟着去了,好生在铺里。”许仁远对学徒吩咐了一声,就上了马车。
“许大夫。”等在车内的韩世忠抱拳招呼道:“此次要劳烦许大夫了。”
许仁远赶忙还礼道:“相公无需客气,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临平镇在杭城东北四十里,尽管官道平阔易行,路上还是花了一个多时辰,韩世忠等赶到庄子时已是薄暮时分。
“韩大哥。”
眼睛泛红的莲儿看到韩世忠,不免又是鼻子一酸,泪儿打转。
“阿爷、弟妹,莫要担心。”韩世忠紧紧握住阿爷的手,宽慰道:“我已请了城内最好的大夫,阿姥一定会没事的。”
许仁远坐到床前,只见一个老妪躺着床上,眼睛紧闭、人事不省。
阿姥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几乎感觉不到,就如同严冬里的枯木,暗野里摇曳的豆点灯火,如果将生命比作一条奔腾的河流,那此刻阿姥的生命之河几乎就只剩下干涸的河床。
许仁远一边把着阿姥微弱的脉搏,一边问着几日来的症状,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凝重。
“将我的医箱取来。”
许仁远收回了手,吩咐道:“我要施针,留下两个女眷,其他无关的人先到外面等吧。”
“许大夫,阿姥这是?”看到许仁远脸上凝重的表情,韩世忠心中一紧,赶忙问道:“打不打紧?”
“相公,此乃昏厥症,待我施针试试,详情容后再禀。”
韩世忠点点头,拱手道:“那就拜托了。”
韩世忠感觉时间就像掉进了泥沼,慢地几乎让人抓狂。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房内终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惊呼,“阿姥醒了!”
听到惊呼,韩世忠等人急忙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莲儿和陈立行的女眷正小心扶着阿姥。
“老婆子。”阿爷颤巍巍地握住了阿姥的手,问道:“你睡醒啦。”
阿姥看着阿爷,眼神中流露着愧意、不舍和浓浓的依恋,费尽力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仁远累得有些虚脱,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相公,幸不辱命。”
韩世忠感激地扶住了许仁远的手,“多谢许大夫,您受累了。”
“你们先给老夫人喂些参汤,莫要进食。”许仁远吩咐道:“相公,咱们到外面说话。”
韩世忠将许仁远请到了外堂,问道:“许大夫,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
许仁远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人此乃虚证引起的昏厥,真气虚,肾水欲涸而伤气亡阳,恕在下直言,此乃灯枯之象。”
“啊!”韩世忠心中揪紧,急道:“许大夫可有良方?”
许仁远摇摇头,无奈地摇头说道:“难啊,生老病死、天道如此,此乃命数,世间哪有逆天改命,在下只能尽力帮老夫人多延些日子。”
韩世忠一听也傻了,无奈地叹起气来。
“相公,人力有穷尽。”许仁远宽慰道:“老夫人需补气,府上可有上好老参。”
“有,此次我带了几根老山参来,如何服用还请许大夫指点。”
“那就好,”许仁远点点头,道:“我开个方子,只要照方子将老参熬成参膏服用即可,其他的辅料若是镇上没有,相公可差人到铺子里抓。”
“好,有劳许大夫。来人呐,快取笔墨来!”
写好了方子,在庄子上用过饭,又把注意事项细细叮嘱了一遍,许仁远才在韩世忠的陪同下连夜赶回临安。
一路上韩世忠愁眉不展,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确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可能阿姥自觉时日无多,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见自己的乖孙儿。
这可咋整?
韩世忠怕两个老的承受不住,一直没把叶治的真实情况跟他们说,当时把他们一家秘密迁到庄子上,也只推说是因为叶治贬了官,宅子让朝廷给收了。
……
也许是昨日的施针过于伤神,刚坐了半日不到的诊,许仁远就觉得颇为疲累。
送走手头的病患,许仁远刚伸展了下筋骨,外头就进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身着绯绿锦袍,脸上带着一股傲慢和阴骘;身后跟着一人,身型壮硕,一脸凶横之色,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许仁远见惯了各色人等,知道眼前两个人定是不好相与的角色,起身施礼问道:“两位官人是问医啊还是抓药?”
“嘿嘿,我不问医也不抓药。”为首的锦袍男子干笑了一声,问道:“你可是许仁远许大夫?”
“正是在下。”
“许大夫,我就是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二。”
“官人请说。”
锦袍男子阴冷地盯着许仁远问道:“听说许大夫昨日出诊去了?”
许仁远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答道:“是,官人是如何得知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老老实实答话就成。”锦袍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厉色,继续问道:“你昨日可是替韩世忠府上出诊?到哪里出诊?”
许仁远心中“咯噔”了一下,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的陌生男子,道:“这是病患隐私,恕在下无法相告。”
“无法相告,嘿嘿。”锦袍男子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往许仁远眼前一亮,冷笑道:“这皇城司的牌子你不会不认得吧。”
看着男子手中的令牌,许仁远神情一窒,好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颈,说不出的难受。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免得吃苦头。”
锦袍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即便你不爱惜自己,也得替一家老小想想。只要你说实话,我们绝不为难你。”
许仁远艰难地咽了咽喉咙,颓然道:“昨日是替韩相公府上出诊。”
“到何处去出诊?”
“临平镇。”
“替何人诊治?”
“一老妪。”
“有多少岁数?那里还有什么人?把事情详细说来。”
许仁远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将出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锦袍男子越听,眼中厉色越盛,“你刚才说的房中那个年轻妇人是韩世忠什么人?”
“我也不知,只听韩相公称呼那妇人为弟妹。”
锦袍男子面上一喜,不动声色地催促道:“继续说,把经过一点不漏地说清楚,要是有半点隐瞒,你自己掂量。”
许仁远在锦袍男子的逼问下,把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细说了一遍,说完时已是汗透衣背,整个人虚脱了一般。
锦袍男子又反复问了一些重要的关节,确认许仁远并无欺瞒之后,才阴狠狠地威胁道:“许大夫是聪明人,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可明白?”
许仁远无力地点点头。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锦袍男子冷冷地盯着许仁远,威胁道:“万一被我知道许大夫不讲规矩,坏了我的大事,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省的了。”许仁远拱拱手,道:“您二位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吧。”
“哼。”锦袍男子冷哼了一声,丢下一个狠厉的警告眼神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