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州已是第二日中午。
叶治这几天来东奔西跑累的够呛,而且事情还解决不了,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一进门,跟夏侯镜等人关照了两句,饭也不吃就钻进房里倒头大睡。
“夏侯大哥,官人这是…?”蓝玉芝一脸担心地问道:“官人还饿着肚子哩,要不要给他送点吃食过去?”
对着蓝玉芝,夏侯镜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柔和,“不用,官人太累了,让他好好歇息吧。”
“夏侯大哥,是不是事情办得不顺?”
叶治这些日子为饥民的安置忙得跳脚,蓝玉芝是知道的。
“嗯,凤州的大人不管,去了宣抚司,宣抚司的相公又因病过世了,这事情很难办。”
“那可如何是好。”
蓝玉芝和女儿是脱离了苦海,但黄牛寨的饥民有很多是她的乡邻,他们的生计还没有着落。
夏侯镜摇摇头,温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焦急,官人总会想出办法来的,黄牛寨还能撑上些时日。”
蓝玉芝无奈地点点头,用袖口擦了擦泛出的泪花。
“娘亲!伯伯!”
“呀,是阿囡啊。”夏侯镜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柔声问道:“阿囡这几日乖不乖啊。”
“乖,可乖了,不信你问娘亲。”
“嗯,乖就好。走,伯伯带你去买糖果吃。”
“呀,真的啊,哦,太好喽。”阿囡欢快地拍起了小手,“伯伯,你这几天不在家,阿囡都想你了。”
“好好,来,伯伯给你骑大马。”
“哦,骑大马喽!”
看着阿囡兴高采烈地骑着夏侯镜往外去,蓝玉芝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叶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耍了通枪,精神才重新振奋起来。
用早饭的时候,众人埋头扒拉着不说话,连阿囡都感觉到了饭桌上的沉闷,十分识趣地闷声吃饭。
“大家昨日休息的可好?”
“好,好着哩,倒头就睡,嘿嘿。”捧着脸盆似大碗的大马勺笑嘻嘻地回答道。
“官人,你有什么吩咐就说吧。”
李彪看着叶治,就像等待冲锋的勇士,夏侯镜和陈克明也对叶治点点头,就等着叶治拿主意。
“那好,今天再往黄牛寨走一趟。”
……
陈仓道还是那条陈仓道,不过叶治等人却没了游玩欣赏的心思,连有点恐高的大马勺都壮起了胆子,在栈道上跑马还真是一件既紧张又刺激的事情。
叶治等人赶到黄牛寨,种彦崮却在大散关,直到第二日叶治才在关隘上见到这个便宜兄弟。
“你来啦。”种彦崮的脸色不大好看,耷拉着脑袋,就像七次郎一样没有什么精气神。
“怎么啦,谁欠你钱了?”
“去。”种彦崮白了叶治一眼,颓丧地说道:“少跟我打哈哈,胡宣抚过世了。”
“你知道啦?”
“嗯,昨日收到宣抚司急报。怎么,你也听说了?”
“我都刚从河池回来。”叶治苦笑道:“到了河池却听说胡宣抚已经故去。”
“黄成蹊这个老东西不同意?”
“嗯,说了一大堆托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哼,我就知道这个老东西不是什么好鸟,他娘的,还是为国牧民的父母官,我呸。”
可能是胡世将的死对种彦崮造成了打击,这小子就像吃了枪药,“那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也没辙。”叶治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军中能撑多久?”
“顶多一个多月吧,军中的口粮都有定例,兴赵原要是修好,我可就没有这么的粮食了。对了,现在宣抚司谁在主事?”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我在宣抚司碰到了老熟人。”
“谁?”
“郑刚中。”
“是他。说来郑宣谕还是挺不错的,要不是他据理力争,此次划分地界,保不齐得多割多少地盘给金人呢。”
“哦,还有此事?”
“嗯,去年划分地界,金人狮子大开口,要尽取阶、成、岷、凤、秦、商六州,郑宣谕力争不从;金人又欲取商、秦,于大散关之界,宣谕又坚不从,据理力争,面折金使。最后是割秦、商州之半,弃和尚原以金。要是无郑宣谕力争,恐怕利州路之大半已不为我所有。”
种彦崮面带敬佩地说道:“要是朝廷多些像胡宣抚、郑宣谕这样的忠正大臣,国势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见到了郑宣谕,怎么不请他出面帮忙安置饥民?”
“不是我没说,而是郑宣谕没答应。”
叶治有些遗憾地回答道:“郑宣谕说自己只是划分地界使臣,不敢越职插手宣抚司的事,想帮但不好帮。”
“唉,宣谕这个人就是太谨慎了些。”
“这也怪不得他,圣人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少跟我掉书袋,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书读得太多,读成了死脑筋。”
“切,你少来,我可不是死脑筋。”对于种彦崮的抱怨,叶治还真找不出什么好的反驳理由来。
而且他也反对默守陈规、循规蹈矩,所谓事急从权,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之举,要不然什么事都按部就班,黄花菜都凉了。
叶治和种彦崮你一言我一语打着嘴仗,突然听见守关的士兵突然大叫了起来,“将军,快看!”
种彦崮和叶治往关外一看,只见远处不断有人影冒出,三三两两相互扶携着往大散关奔来。
进入视线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估摸着有数千之众,种彦崮吸了一口凉气叫道:“这是啥情况。”
“没看他们的打扮吗,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都是逃难的饥民。”
种彦崮揉了揉眼睛,终于看的真真切切,果然,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男女老幼拖家带口。
“这可如何是好,”种彦崮紧紧地抓着墙垛说道:“这几百号人都还没辙呢。”
未等叶治答话,只听见远远地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久又传来的呵斥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都给老子回去,要不然以反叛论处!”
一大队人马冲进了慌乱的人群,马背上凶神恶煞般的兵士一边呵斥,一边不断挥舞着马鞭,鞭笞着逃跑的饥民,人群像翻腾起的海浪一样,瞬间陷入了混乱和恐慌。
一队人马率先冲出了人群,赶到了大散关外的清姜河边,组成了一道隔离墙,将饥民全数挡下。
数千饥民悉数被围了起来,驱赶到了一起。
“都给老子回去,将军有令,谁敢迈出一步,就以反叛罪论处,男的全部处死,女的卖身为奴。”。
数千饥民就如同待宰的羔羊,绝望地看着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大散关,那绝望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希冀。
种彦崮紧紧地攥着拳头,喉头不停地耸动着,可就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叶治懂得种彦崮的痛苦和挣扎,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
要想救下这数千饥民势必要跟金军干上一仗,抛开输赢不说,在胡世将去世,宣抚司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开启战端,这个摊子谁能收拾得了。
“大人,救救我们吧。”
突然有饥民扑腾地跪了下来,一边叩首一边不断朝关上哀求着。
第一个人的哀求仿佛点燃了饥民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断乞求着。
“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饥民的哀求声不断在山谷间回荡,就如同紧箍咒一般。
“啊!……”
种彦崮忍受不住这种撕裂,痛苦地捂着脑袋仰天大叫了起来。
种彦崮的叫声在饥民听来就好像是救命的稻草,乞求的声音更响了。
种彦崮痛苦的嘶吼在山谷间回荡,金军的脸上露出了紧张和警惕的神色。
一个女真头领转过身,用马鞭指着大散关“叽里呱啦”的好一顿叫喊,看他这嚣张的样子,就算听不懂也能明白是在警告和威胁种彦崮不要多管闲事。
见大散关上迟迟没有动静,饥民们彻底绝望了。
“快给老子起来,回去!”
在马鞭的鞭笞和死亡的威胁下,饥民就像被饿狼围猎的羊群被迫转身离去,回去继续苦难,等待死亡的到来。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绝望的哭泣声,不少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近在咫尺又远如天涯的大散关。
“啊!大老爷,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