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第二天,上午是数学,下午是地理和物理。
肖尧热爱数学,但痛恨学习它。
这就是说,肖尧很确定,数学是一门,呃,牛逼,神圣,美好,深不可测,对自然科学发展帮助极大,对整个社会的发展都有重要贡献的学科。
毫无疑问,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是整个世界的基石。
但问题是,它不适合自己,肖尧個人认为,教育体制不该逼着所有人去学习它。
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么想——有一位肖尧非常喜爱的,姓韩的80后作家曾指出,对于不从事相关研究的大多数人来说,数学学到初二就够了。
他指出,在基础教育阶段强迫所有人学习数学,就如同穿着棉袄洗澡。
后来社会批评他的这种观点过于偏激,这位姓韩的80后作家便虚心接受了批评,收回了自己的观点。
他说:“我先前说数学学到初二就够了,后来我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种看法是不成熟的。
“事实上,数学学到小学就够了。”
肖尧确信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中无论如何也用不上高中阶段的代数和几何,这些本该给理科生学习的高端内容对于他这个将来的文科生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呃,沈天韵提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内卷。
卷,都给我卷!
肖尧恶狠狠地抖动了一
他在密封线以内工工整整地填上,圣方济各高级中学,高一某班,肖尧。
“肖尧”两个字,他习惯性地雕琢了一下,把这两个字打磨得漂漂亮亮的。
他把试卷凑到鼻前,闻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
多好的纸啊,就这么给糟蹋了。
“噔噔蹬蹬。”校园广播响起了一阵电子音乐,提醒考生可以开始答题。
先前在殿堂中,姚老师通知他们去“校长办公室”的广播,也是伴随着这阵音乐。
姚老师现在又在何方?跪在家里的十字架前做祷告吗?
肖尧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任凭自己的水笔在在卷面上发出沙沙的书写声。
他把眼睛眯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大脑放空,让灵魂神游在自己的躯壳以外。
他好像看到了……大海。
远远望大海,宁静的大海是蔚蓝色的,仿佛一块蓝宝石,无边无际。近处看大海,大海却不像刚才那种深蓝色,是一种灰褐色中夹着一点白白的,实在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肖尧在沙滩上行走,这沙滩却是白色的,好像一片盐碱地。
整个世界都由这蓝白二色组成,还有前方不远不近处的少女。
少女长发及腰,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裙,光脚没穿袜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在白沙中行走着。
肖尧迷迷糊糊地跟着她,眼看着少女的脚掌往前垫起,露出沾染着白沙的足弓,然后离地,在低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重新落在白沙里。
然后是另一只。
交替。
肖尧就这样一直跟着她,走啊,走啊,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也没有变得更远。
肖尧甚至觉得,少女的周身围绕着一圈淡白的光晕,身躯也好像变得透明化。
透明……
……
ZZZzzz……
“噔噔蹬蹬。”校园广播里又传出了这悦耳的电子铃音。
“好,考试时间到!”监考的袁老师拿起讲台上的三角尺,敲了敲桌面:“不要再写了!现在把笔放下来,最后一排的同学开始把卷子往前传!”
什么情况?期末考试还能睡着?肖尧一惊。
然后他看到自己手里的数学试卷已经被填得密密麻麻,连最后一大题
牛逼啊,肖尧兴奋地想。郁璐颖不愧是学霸,连数学考试最后一题都能做得出。
他接过后面的同学传上来的试卷,再把手里的试卷传了上去。
离开教室的时候,袁老师叫住了他:“肖尧。”
“咋了?”肖尧立定,向后转:“啊,袁老师,我正好有事情要问——”
“文学社七月一号要去舟莊采风,你参加吗?我昨天发消息的时候,没找到你的号码。”袁老师和蔼可亲道。
“啊,好好好,没问题。”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排挤,肖尧立刻高兴地回答道。
“那行,”袁老师把手里收上来的试卷竖起来,在讲台上碰了碰:“到时候上午7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大巴不等人。”
“能带家属吗?”肖尧意识到自己口误:“能带朋友一起吗?别的学校的。”
“没问题,风流才子。”袁老师笑眯眯地战术后仰:“不过活动定的午餐只计算了社内报名的同学,你得自己解决了。”
“我知道了。”肖尧点头道。
“回来要写作文的,我们校报《初芽》要做一期专题。”袁老师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
“没问题。”肖尧点头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袁老师把卷子夹在咯吱窝诗《给孤独的人》,准备拿去评奖。”
“啊这……”肖尧有点呆:“谢谢袁老师。”
“好好写,风流才子,我看好你唷。”袁老师重重地拍了拍肖尧的肩,走出了考场。
这件事情让肖尧的好心情持续了大约一个中午。
吃完午餐后,他准备回自己教室睡一会,进门的时候却有个家伙从后面撞了他一下,硬从旁边挤了进去。
肖尧猝不及防,手机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若不是肖尧已经具备了骑士的敏捷,非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可。
绕是如此,他还是颇为狼狈地才接到了手机。
这可不是坚不可摧的诺只因亚,禁不起这种考验。
肖尧直起腰来,朝那家伙望去,只见是那尖嘴猴腮的王明,满不在乎地回头对自己露出了邪魅一笑,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哪能?”王明挑了挑眉:“看卵?”
一股血气冲上了天灵盖,使得肖尧的理智放弃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把未来交给了本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直直地朝王明扑了过去。
他的校裤勾到了什么地方,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桌椅挪动的声响,使得教室里的人都朝肖尧看来。
郁璐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肖尧身边,拉住了肖尧的胳膊,摇了摇头。
带鱼则从背后抱住了他,小声道:“尧哥,别在这里,别在这里。”
肖尧扶着桌子站直,把人家的桌椅扶正,冲郁璐颖和带鱼摆了摆手。
王明不屑地“切”了一声,大喇剌地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本已准备冲出去找老师,见这边的动静消停了,又从后门慢慢走了回来。
下午第一门考的是物理。
其实平心而论,肖尧还挺喜欢物理的,毕竟他是个科幻迷。什么弦理论十一维度空间啦,量子力学测不准薛定谔的猫啦,理论物理大一统啦,他全都喜欢,虽然狗屁不懂但总能说的头头是道。
刚入学的时候,肖尧甚至还在图书馆借阅了一本《原子物理学》,虽然不到一天就因为看不懂而还回去了。
但是这高中阶段的物理吧……还是处在乏味的经典力学阶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考试的时候依然把重心放到了“计算”上,使物理考试成为另一场数学考试。
肖尧再次倒空了自己,跟随着白衣少女的脚步,在白色的沙滩上又转了一圈。
最后一门地理,肖尧是提前交卷的,他匆匆地走出校门,准备回家抱老婆。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个令人愉悦的阴天。
前面提到过,圣方济各中学是个很小的中学,这就意味着它不仅没有住宿,也没有车棚。
每个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圣方济中学与郁波的教堂之间的那条小马路,总是被学生们停的自行车塞满了半壁江山。
肖尧今天来的比较晚,因此自行车停靠在马路的一头。
他愉快地开了锁,跨坐上去,双手握把,摇摇晃晃地朝马路的另一头骑去。
肖尧一颠一颠,一颠一颠,砰砰砰……
这路有这么不平吗,骑车跟骑马似的?
草,不会又……肖尧的心里涌起了不详的预感。
他下了车,捏了捏脚踏车的前轮,没问题。
放下撑脚,再捏捏后轮,果然瘪得跟自己这一年以来的钱袋一样。
妈的……
肖尧半蹲下身子,想要检查气门芯子是不是又松了。
然而。
并没有什么气门芯子。
原本该是气门芯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空洞。
又大又空的,空洞。
他听到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响,抬头一看,却是欧阳千千。
说起来,最近都没什么跟欧阳千千的来往,竟不知不觉疏远了。
“哥哥,”欧阳千千一只穿中筒袜的脚撑在地上:“我看到了,是王明拔的。”
还真是不怎么令人意外啊,肖尧想。
“你怎么看到的?”肖尧故意用平淡的口吻问道。
“刚巧,”欧阳千千简短地解释道:“考完物理休息的时候,在楼上想放松一下眼睛,刚好看到的。行了,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还有约会,你也别太冲动了。”
肖尧目送着欧阳千千远去的倩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该怎么做。
首先,先回学校找王明礼貌地谈谈——男人之间的谈话。
如果他还没走的话。
这一年的恩怨,也该有个说法了。
肖尧已经今非昔比,若他王明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曾经的,任他当着郁璐颖和十几个同班同学的面言语羞辱,却只会手脚冰凉地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的衰小孩……
那他就可大错特错了。
武力值方面,经过昨天和飞机头帮的大战,肖尧自是信心大增。
人缘方面,如今班长和班上的混混都是自己的朋友,形势已经大为不同。
更重要的是,经过了镜中世界冒险的自己,已经完全觉醒了骑士的荣誉。
任何时候,勇气都是男子汉品质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肖尧爱看的《奥特曼》里,主题曲里这样唱道:
“害怕黑暗怎么办,害怕某个人怎么办,原地踏步只会驻足不前。
“既然是男子汉,就该为了谁变得更坚强,咬紧牙关,坚守到底……”
我,肖尧,异界暗影斩杀者,同班同学的拯救者,岂能容尔等宵小任意凌辱?
当然,肖尧依旧自诩是个文明人,要做个“可爱的魔都人”,所以,他准备先和他讲道理。
他王明若是个体面人也就罢——当然,这必不太可能。
若他不肯体面,肖尧也只好帮他体面。
首先,邀请王明到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来,递一根粗重的木棍给他,自己空手,免得说起来咱是用精神堡垒的力量在欺负他。
只是……又要连累郁璐颖跟自己受苦了,尽量别被打到吧。
哦,在那之前,得先去买一副皮手套,到时候摘下来丢在王明脚前,叫他捡起来——骑士决斗的礼仪,必须要遵守。
在那之前的之前,得先安顿好家里。
肖尧拨通了沈婕的电话:“喂,老婆?我车胎爆了,得先去补一下胎,稍微晚点到。”
“行,”沈婕沙哑又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你自己注意安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咋了?”肖尧有些奇怪:“早上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感冒了?”
“没事儿,”沈婕又咳了两声:“就是着了一点儿凉。”
大夏天的着凉?怕不是昨天晚上淋雨给闹的?
“行,我马上回来。”肖尧放下电话,推着车就往家里走。
比起找王明讨个说法这种事情,还是老婆生病这边更着急。
况且王明这会儿也不一定还在学校里,但是明天考试他总不会不来。
肖尧一边推着车往家赶,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些个事。一些来自爱情小说和电视剧的悲剧桥段无法克制地涌进他的脑袋,使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她的身边,可是越着急就越走不快,这自行车完全就是个铁疙瘩累赘,拖累着他的速度,让他恨不得干脆把它丢在路边。
正在烦躁之际,身后却传来两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响:“尧哥,怎么自己走了,都不等等我们?”
肖尧回过头去,却见张嘉龙和带鱼一人骑着一辆车,朝自己而来。陈鹿侧身坐在张嘉龙的自行车后座上,绘着卡通小熊图案的白棉袜从裤腿和黑白运动鞋鞋帮中露了出来,两只小脚一颠一颠的。
“嗐,”肖尧停下脚步道:“你们不是要去游戏机厅吗,我提前交卷了,赶着回家就没等你们——你俩今天怎么都骑上脚踏车了?”
“脚踏车怎么了?又爆胎了?”张嘉龙刹了车,一脚撑在地上,陈鹿也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气门芯子被王明拔了。”肖尧恨恨地说。
“啊?”张嘉龙等三人一齐叫道:“他有病吧?”
“带鱼,你要没事的话,先把我载回去,”肖尧的目光落到了带鱼的自行车后座上:“我老……我表姐病了,我赶着回去。”
“这客气什么,你赶紧上来吧。”带鱼一口答应道:“你车怎么办?”
“车……”肖尧犯了难。
“没事,”张嘉龙沉声道:“我让鹿鹿推着,我俩去帮你把车修了,再给你送回来。”
“那怎么好意思啊,”肖尧推辞道:“而且你们又不知道我家在哪。”
“少他妈废话。”张嘉龙说着,陈鹿已经走过来,从肖尧手里接过了车把。
“那,谢谢你们了?”肖尧跨坐上了带鱼的自行车后座,双手摸索着可以扶的地方。
“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带鱼扯了肖尧一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龙哥,你和嫂子修了车,莪再过来找你们,把车给尧哥骑回去。”
“行。”张嘉龙点头,沉声道。
“尧哥,是这边吧?坐稳了!”带鱼猛蹬踏板,自行车一下子窜出去了几米远。
“龙哥,班长,谢谢了!”肖尧回头喊道。
张嘉龙沉默地朝他挥了挥手。
“尧哥,怎么光谢龙哥和班长大人啊?”带鱼打趣道。
“谢谢你了,戴哥。”肖尧双手紧紧抱着带鱼的腰,感觉他这车骑得歪歪扭扭的:“对了,我过两天过生日,你来不?再叫上龙哥他们俩一起。”
“哪一天啊?生日快乐啊。”带鱼说。
“六月三十号。”肖尧说。
“我没问题。”带鱼爽快地一口答应:“龙哥他们俩,我一会问他们,应该没什么事情的话也没问题。”
“嗯。”肖尧闷闷不乐地说。
“过生日去哪儿吃啊?”带鱼说:“吃火锅?”
“大夏天的,咱别火锅了吧,”肖尧想了想:“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吧。”
“你说了算。”带鱼高兴地说。
之所以把聚会地点选在家里,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沈天韵也参与进来的方式。
不管拉下谁,肖尧都不想拉下她。
“就光吃饭吗?”带鱼一边骑车,一边还在兴高采烈地给肖尧安排着:“吃完饭要不去唱歌吧,钱柜,我有优惠券。”
肖尧哑然失笑:“是不是还要喝酒玩国王游戏啊?”
“国王游戏好啊,我怎么没想到!”
“好个屁,不去。”肖尧拒绝道。
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去“钱柜”了吧,肖尧想。
“哎呀,尧哥你别闷闷不乐了,”带鱼劝道:“王明这种人,你硬他就怂,你越是让着他,他越是跳。”
“我知道。”肖尧说。
“不过说真的,你早就该和他算算账了尧哥。”
“我知道。”肖尧说。
“你想啊,要不是那王明抢你的情书在全班读,也许郁璐颖早就跟你在一起了。”带鱼继续喋喋不休道。
“我知道。”肖尧的心里刺痛了一下,抓着带鱼腰上衣服的手就捏得更紧了。
“都不说郁璐颖了,周琦本来也对你有意思知道不?也被这小子给搅了。”
“我知道。”肖尧的语气又加重了一番。.
“册那,你傻了?只会说这三个字?”带鱼说:“等等,你唬我是吧,周琦的事情你也知道?”
“我知道,”肖尧说:“前面右拐,然后左拐,戴哥,咱聊点别的呗。”
“行吧,”带鱼吐了吐舌头:“尧哥你知道不,龙哥没考好,没准得留级了。”
“我哪知道啊,”肖尧道:“不过,这么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哎,”带鱼叹道:“龙哥要是不在班上了,以后可就没人罩咱们了。”
“我罩你们。”肖尧脱口而出。
“尧哥还是那么爱说笑。”带鱼笑道。
“没事儿,龙哥又不是去别的学校了,慌个毛。”
说话间,带鱼的自行车已经在肖尧的弄堂门口停下了。
“行了,就送到这吧。”肖尧从带鱼的自行车后座一跃而下:“今天谢谢你了。”
“都是兄弟,说这什么话。”带鱼道。
肖尧朝家里跑去。
他推门进了卧室,转了两圈却没看到人,便一把拉开了衣橱的门,闯进了沈天韵的卧室。
少女病恹恹地斜靠在沈天韵的床头,脸色没了往日的红润。她的身上紧紧裹着沈天韵的小毯子,一手拿着一个保温杯,另一手看着一本报纸。
之所以用“本”来形容报纸,是因为那是钉在一起的旧《小众网络报》,在她的身边,还堆着几本旧的《电脑商业报》和《网路游戏秘笈》。
她怎么看上自己平时看的刊物了?
肖尧走上前去,温柔地从她手里拿走了报纸,用手掌碰了碰少女的额头:“别看了,多休息——怎么不睡我那边?”
这到底是烧还是没烧啊?肖尧有些判断不出来。
“你的床臭,”沈婕虚弱地笑了一下,原本清亮的声音现在变得跟周迅一样:“咳咳咳,睡不着,报纸还我。”
“你吃东西没有?”
“下午刚吃过。”
肖尧反手用手背去碰触沈婕的额头,还是判断不出来到底烧没烧:“这大夏天的怎么能感冒了?肯定是昨天晚上淋雨闹的。”
沈婕伸手拿回了手里的《小众网络报》,眼睛继续看着:“也不一定,咳咳咳,估计跟我老在外面出一身汗回来脱光了吹空调也有关系,咳咳咳。”
“脱光?”肖尧一怔。
少女自知失言,白皙的脸颊上闪过一丝红晕,低头不语。
肖尧伸出双手,扶着沈婕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
“你干嘛?”少女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心中闪过一丝着恼。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忘咄咄逼人地进攻?
“别动。”病中的少女敌不过肖尧的力气,他改扶沈婕的两边额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像,没什么烧?”
一不小心,俩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
少女紧张地浑身一个激灵,幸好肖尧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站了起来。
“你这,咳咳,一直碰来碰去的,咳咳,”少女埋怨道:“就不能给我找个,咳咳,体温计吗?”
“对喔,”肖尧道:“体温计呢?”
“你家的体温计,咳咳,你问我?咳咳。”
肖尧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在沈天韵的房间里打了两个转:“你药吃了没有?”
“没,咳咳,找不到。”沈婕说。
这不巧了嘛不是,我也找不到,肖尧想。
不过,这可不好笑。
“要不,咳咳,你送我去医院,咳咳,医院吧。”
一点小感冒,又没发什么烧,去什么医院?肖尧想。
“你等我一下!”肖尧说着,穿过镜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出了家门,开始锤隔壁的门。
“小舅舅!小舅舅!”
草,好像无人应答。
药店,药店……肖尧一边继续锤门,一边紧张地搜索着记忆里药房的位置。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是真的生活不能自理,完全缺乏生活技能。
药房,药房……学校那边好像有一个?不过太远了呀,自行车的气门芯子又被王明那个小宗桑(注:畜生)给拔了……
就在这时,肖尧门前的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了:“小赤佬,敲啥敲?我在睡觉!”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穿着大汗衫,大裤衩,有着和姚老师一样的大肚腩和较高的发际线,带着点起床气。
“小舅舅!体温计有没有!感冒药退烧药有没有!”肖尧看到救星,颇为欣喜。
“谁生毛病了?你吗?”小舅舅粗声粗气道。
肖尧怀里抱着体温计,速效伤风胶囊和布洛芬回到了沈天韵的房间,打开盒子把体温计拿了出来:“这,怎么用啊?”
“咳咳,我也不会,咳咳。”
应该是要先甩两下,肖尧脑子里努力回忆着。
啊,赞,郁璐颖的急救技能似乎起作用了。
手机似乎在响,不过肖尧顾不上看。
体温计要夹在咯吱窝底下。
肖尧双手扶着沈婕,让她坐得更高一点,上下端详了一番。
然后,拉开她的睡衣领口,将手伸进去,把体温计塞进少女的腋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少女根本来不及阻止,脸顿时红得像个煮熟的红富士。
肖尧的手触到了什么,方才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妥:“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说着赶紧将手一把抽了出来,用力甩了几下,又在裤子上抹一把,好像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
少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呃……”肖尧又意识到这动作不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别哭呀?”
“谁要哭了?”沈婕把脸转向墙壁的一边。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肖尧的手机又嗡嗡地振动起来。
“接呀,咳咳,”沈婕说:“你们家郁璐颖找你呢。”
“什么鬼……”肖尧嘀咕道。
他本想看看到底是谁一直打电话,被沈婕这么一说,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三分钟到了吧。”肖尧清了清嗓子。
“嗯。”沈婕说。
肖尧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取温度计,还没碰到少女的领口,及时醒悟过来,左手把右手拉了回来:“你自己拿吧。”
沈婕瞪了他一眼,用左手拉开自己的领口,右手伸进去,忽然想到什么,又侧身转向里面,等把体温计拿出来,这才转回来,交给了肖尧。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肖尧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什么,有点怪的东西。
前面提到过,肖尧是在苏江上的初中,夏天的时候有些女同学会穿件T恤来上学,偶尔也会看到这种怪东西。
“www.youxs.org……摄氏度,这量得对不对啊?算发烧还是没发烧啊?”肖尧把体温计举在日光灯下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沈婕没说话。
“算了,先吃药吧。”肖尧拿出从隔壁小舅舅那坳来的速效伤风胶囊,抠出了一粒,顺手塞进了沈婕的樱桃小嘴里。
然后,他意识到,没有水。
在沈婕幽怨的眼神下,他回到皂片间去倒了一点点自来水,用玻璃杯装着赶回来,总算是在沈婕把胶囊外壳含化以前,喂她吃了下去。
“好了,你赶紧先闭上眼睛睡一觉,我看着你。”肖尧再次把沈婕手里的报纸拿走,扶着她躺下:“你今天怎么看起我的游戏报纸来了,怎么,玩《血统II》上瘾啦?”
“嗯嗯~”沈婕从鼻腔里发出表否定的声音:“我在看你发表的小说。”
“啊?”肖尧一怔:“你在看我的,小说?你怎么知道哪些是我的?”
“笔名叫有酒乐逍遥的,是你吧?”沈婕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天韵今天早上跟我说的。”
“这样啊……”肖尧应道:“天韵,天韵为什么还不回来?昨天也很晚才回来,今天又……”
“嗯嗯~”沈婕从鼻腔里发出表否定的声音:“她这周都有强化训练,你不要怪她。”
“喔……”
“你啊,平时对女儿关心都太少了。”沈婕轻轻地叹道。
“错了,改。”肖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了,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写的小说了?”
“还不是你昨天晚上说的,让我多用心感受,多试着了解你的内心精神世界吗?”沈婕虚弱地微笑道。
“老婆……”肖尧感动地握住了她比平常更热的右手。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沈婕继续说道:“那些现代诗啊什么的我是实在欣赏不来,昨天晚上睡着了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肖尧连忙摆手。
“剪头发没跟你说也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肖尧默认。
“反正呢,小说我虽然也很少看,但总比诗好看一点吧?”沈婕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在想,看你喜欢的小说,还不如先看你写的,更能了解你这个人吧?”
“老婆别说了,”肖尧觉得鼻头酸酸的:“再说我要哭了。”
“又贫嘴。”
“我说的是实话。”肖尧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头:“你快睡觉吧,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跟我聊天呢。”
“嗯……咳咳,”沈婕扯过一张摆在身边的抽纸,用力省了一下鼻涕:“帮我丢一下,谢谢。然后我发现呀,你的每篇小说,女主人公都姓郁,还有的干脆就叫郁璐颖或者郁璐颖的谐音……”
其实,这正是肖尧一直没敢让沈婕读自己小说的根本原因:“咳咳,老婆,那不都是认识你以前吗?”
“嗯。”沈婕轻轻点头。
“我向你保证,以后我的小说里,所有的女主人公,只能姓沈。”
沈婕轻笑了一声,肖尧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笑。
终于,少女没了声音。
肖尧伸手又摸了摸沈婕的额头,觉得问题不大,便回到自己那边的皂片间里烧水。
一会沈婕醒了肯定要喝水。
郁璐颖似乎是吃过了,现在肚子也不是很饿。肖尧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有速冻馄饨,心里琢磨着等会沈婕醒了,可以煮给她吃。
等等,冰箱里的货是谁补的?沈婕在家还会买菜了吗?
肖尧微微有些诧异。
冲满了三个热水瓶,又在凉水玻璃壶里注满了水晾着,肖尧这才回到沈天韵那边的房间。
刚一踏进去,就听到在黑暗中,手机振动的声响。
是我的吗?
肖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沈天韵的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戴宇。
“喂?戴哥。”肖尧压低了声音,接起了电话。
“卧槽,尧哥你搞毛啊,”带鱼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哇啦哇啦的:“我一个晚上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你都不接。”
“什么事情呀。”肖尧用手捂着嘴巴,有些不悦。
“妈的,我不是要把自行车还给你吗?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给你丢在你们弄堂门口又怕被人给偷了,只好给你骑回去了!明天到学校给你吧!”
肖尧一怔,有些愧疚:“那你自己的车呢?”
“一边骑,一边一手牵着呀!”带鱼的声音渐渐远了,然后是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哎呀,我跟你说尧哥,你错过好戏了!”
“什么好戏呀?”肖尧换了一边耳朵,继续用手捂着嘴。
“我跟龙哥和他老婆去机厅,你猜碰到谁了?”带鱼的语气非常兴奋。
“碰到……我猜猜,”肖尧想了想,胡扯道:“碰到王明了?”
“没错!尧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的?”带鱼说。
“……瞎蒙的,”肖尧有点意外:“怎么他也去那种地方啊?”
“我跟你说尧哥,”带鱼道:“我和龙哥把他拉到机厅后面的小巷子里面,狠狠揍了一顿,都把他给揍嗯了!”
“哈?”肖尧有点懵。
“然后我和龙哥都合计说,这不把尧哥喊出来亲自踹两脚哪儿行?就给你打电话,结果你老也不接,只好算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带鱼的语气高低有点沮丧。
“不是,那现在呢?”肖尧问。
“现在他走了呀!”带鱼说。
“他人没事儿吧?”肖尧问。
“哈?”
“不是,”肖尧赶紧解释道:“我怕你们——你们别把他打出司法鉴定伤,到时候麻烦。”
“册那,尧哥,这你就看不起我和龙哥了,”带鱼大笑道:“我和龙哥下手那绝对是,让他浑身疼散了架,但是人又一点屁事都没有。”
“那就好。”肖尧松了一口气。
“哎,尧哥,这事儿你可别跟波哥说啊。”带鱼忽然想到什么:“出去主动惹事,让波哥知道了,到时候又罚咱哥俩抄福音。”
“哈哈。”肖尧笑道:“放心吧。你们呀,你们呀……”
正在此时,卧室的门忽然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然后“啪”的一下,一只手摁下开关,日光灯闪烁,接着天光大亮。
“啊!”“啊!”肖尧和来者都被吓了一大跳。
“你有病啊,跟个鬼一样站在这里,为什么不开灯?”短发的绿衣漂亮少女率先发难道。
“喂喂,戴哥,我女——我先不跟你说了,明天到学校说。哎,好,拜拜。”肖尧放下电话,把一个食指拼命放在嘴唇上:“你小点声!你妈在睡觉呢!”
“啊?这才几点就睡觉?”沈天韵把手里的小包包甩到了她的沙发上。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绿色的短袖T恤,白色的短裤,修长白皙的大腿反射着香汗的光泽,脚上穿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右脚的肉色短丝袜有一条长长的脱丝痕迹。
“进房间怎么不换拖鞋?”肖尧小声道:“你妈生病了,你到现在才回来。”
“我训练啊,生病了?生什么病?”沈天韵一边说着,一边朝床边走去。
“天韵?咳咳,你回来了?”沈婕坐起身来,眼神迷离地看向女儿走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