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肖尧一边咳嗽一边下了床,胡乱套上衣裤,穿上沈婕给他买的AJ篮球鞋,火急火燎地就出了门。
到了楼下,才发现自行车不在,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昨天自己骑车去学校,结果陪郁璐颖步行了回来。
木法度,只得在朝阳下奔跑。
肖尧一路跑到圣方济各中学的大门口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来平时真的是太缺乏体育锻炼了啊,肖尧想。
晨光的微曦中,学校的大门显得阴森森的,毫无生气。
经过这一路的奔跑,肖尧也从昨夜的那种神经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沈婕那个“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个概念的荒唐猜想。
他很后悔自己昨晚的消沉——男子汉有麻烦就该一件一件去解决,无论是和沈婕的关系,还是学校的事情。
肖尧面对学校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原地向右向后转。
圣心堂始建于1870年,为一所小堂,主要是为葡萄籍船员和外国侨民的生活需要而设立。1874年扩建,1876年建成后开堂,取名为“圣心堂”,为西班建筑风格。“十年”中,该堂被拆除,1982年,魔都教区将旧址南侧,原俱乐部礼堂改建为“圣心堂”,恢复活动。
对于圣方济各中学的学生们来说,圣心堂是一個司空见惯的,地标性的建筑,而真正踏足其中的人自然并不算多。
这座小教堂的门口挂着一串灯笼状的牌匾,竖状,上面用非常土气和难看的隶书字体闪耀着“天”“主”“堂”三个大字,在漆黑的夜中倒也是黯境中的一盏明灯,就是有一股浓浓的理发店风格。
原以为郁璐颖会在门口等着自己,可是她不在。
这里肖尧也已经很熟了,遂径直从侧门走了进去。
今天是周六,堂里的人比一到五多了不少,看样子弥撒是刚刚结束,人群正在稀稀拉拉地散去。
郁璐颖好像说过,周六是礼敬圣母啥啥的日子?记不清了。
肖尧四下张望,没看到郁璐颖或是沈婕的身影,郁神父也不在,倒是好像看见了赵晓梅。
什么玩意儿?赵晓梅?
是她吗?应该不是她吧。不是她吗?可是真的有点像哎。
这家伙是怎样,总不会是通宵等在自己家的楼下,然后尾随自己到这里吧?
应该不是,否则这份痴心也太令人感……害怕了?
嗯,肯定不是,毕竟她比我先到。
肖尧快步朝着“赵晓梅”走去,那女孩的速度却迅捷如鬼魅,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堂门口,看不到了。
少年悻悻地返回堂里——另一个熟人他一定没有看错:姚老师。
之前听沈婕提到过,但是亲眼见到现在的姚老师,貌似还是第一次。
姚老师眼神呆滞,坐在圣堂的第三排,一张大脸埋进了宽厚的手掌中,整个人都停留在阴影里。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貌美如花的前师母,康浅水。
看来,她确是不离不弃地留在了这个“废人”的身边。
肖尧自觉有愧,在被他们看到以前,直接去了二楼郁波的办公室。
如果说这地方有什么地方适合密谈,除了忏悔室就只有那里了。
“不行!你要去,我也得去!”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肖尧隔着门就听到了郁璐颖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
是说,要去哪?“你”又是谁?沈婕吗?
肖尧不准备躲在这里听墙根,他转动把手,发现上了锁,于是抬手用力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然后门开了,开门的是郁璐颖。
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像是也一宿没睡好,脸色却是潮红。见来人是肖尧,她侧身示意少年进屋,然后又锁上了门。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站在窗前的郁波,以及站在房间中央的沈婕。
郁璐颖今天又莫名其妙穿了圣方济各中学的夏季校服,被包裹在雪白棉袜中的脚踝从裤腿和运动鞋的鞋帮中露了出来;沈婕则穿着魔都初中生的校服,打着红巾,黑白气垫运动鞋的鞋帮上面,是纯黑的短棉袜,黑得好像最深邃的午夜。
她的踝骨,真是圆到可爱。
两个校服女生,真是美好。
“你说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是什么意思?我不同意你干傻事,要干也是我自己去!”
初中生模样的少女听到肖尧这么问,眉毛挑了挑,看了看郁璐颖,点了点头,负手退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迷之沉默。
郁波示意几个人都坐下,然后打破了沉默:“既然肖尧也来了,那就由我来解释一下情况吧。
“昨天夜里,颖颖和沈婕分别联系了我,跟我说了你现在的困境。”
“……辛苦二位费心了。”肖尧望向两位校服少女。
沈婕别过脸去,好似笑了一下。
郁波继续说道:“沈婕的计划是去影世界,去跟你们宋老师的影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取得谅解,希望我可以提供一些配合。”
交涉?谅解?肖尧心里揣摩了一下这两个词的含义和份量,然后问沈婕道:“这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不是病了吗?”沈婕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
“她是知道你不会同意这个计划。”郁璐颖对肖尧说。
“为什么我要反对?换个角度和宋海建谈谈也许是个办法,我自己其实也这么考虑过。”肖尧不解。
郁璐颖道:“谈不拢会怎么样呢?而且沈婕打算自己去,她跟宋海建都不认识,能谈出什么?”
“自己去?”肖尧急得一跺脚:“瞎胡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啊?”
沈婕撇嘴道:“我没打算自己去,只是不想你们跟我这碍手碍脚而已。”
“什么话,有了愚者的羁绊力量以后,我现在的战斗力可比你强喔?”
“得了吧你就。”沈婕道。
“沈婕,你不会是打算干脆就把宋海建的影子给砍了吧?”肖尧盯着沈婕的眼睛,后者则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肖尧的眼前出现了刺穿胸膛的利剑,以及姚老师呆滞的脸。
“这就是你背着我,所谓的,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办法?”
“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沈婕含糊不清地申明道。
“必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郁波提醒道。
“我昨天晚上,让天韵上网查了半宿,”沈婕低头想了一下,话锋一转:“这个宋海建,在2023年的时候,在东如县高级中学,因为棒打鸳鸯逼出人命,两尸三命。后来,他被家属报复,开车创死了。这种人我们就算现在砍了他也不冤枉,不光能解决你自己的问题,连他自己在内,我们能救五条人命,这可是替天行道!”
肖尧听闻这话,内心一阵肝颤:“是真的吗?”
“还煮的呢!”沈婕瞪大了眼睛:“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家,我拿天韵的手机给你们看。”
“不必不必。”郁波和郁璐颖都说,对于沈婕,这种程度的信任肯定还是有的。
肖尧动摇了,他差一点就被沈婕给说服了。
宋海建所干的恶事令他血压升高,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立刻干爆宋海建。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不过是出于个人利益和恩怨,而为自己所包装的,冠冕堂皇的正义借口。
由于姚老师的缺位,宋海建被调到了魔都工作,也就是说,23年在苏江逼死人的事件,大概率不会再发生。
况且……
郁波悠悠地开口了:“你们看过《少数派报告》这个电影吗?”
肖尧点头道:“我也正想说这个。”
郁璐颖点头表示看过,沈婕却没有印象。
“在《少数派报告》里,”郁波对沈婕解释道:“谋杀已经消失了。未来是可以预知的,而罪犯在实施犯罪前就已受到了惩罚。
“你觉得这样对吗?人应该为自己还没有做过的事情接受惩罚吗?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
“莪……”沈婕支支吾吾道。
郁波继续说道:“那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难道我们可以因为一个人未来会犯错,所以现在就审判他吗?‘莫须有’和‘意欲’这样臭名昭著的罪名之后,难道要从我们这里再加一条‘注定’?”
“那个啥,”肖尧弱弱地举起右手:“附议。”
“你附议个毛线啊附议,”沈婕恼道:“未来不算的话,那现在的你能不能放过现在的我啊?”
“啊这……”
郁璐颖“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了嘴。
郁波的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意。
接着,沈婕也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肖尧不太懂这里面的笑点究竟在哪里,但也只得跟着一起笑。
这样笑过之后,房间里凝重的气氛倒是舒缓了不少。
“好了,肖尧你就别在这里附议这个附议那个搞双标了,”沈婕柔声道:“你有良心就跟我一起去,别捣乱,良心太多的话,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跟着郁璐颖补几天课,等我的消息——我就不信了,多大能耐,这么几天能给你理科教会了?”
“非要去的话,我肯定是跟你一起去。”肖尧道:“怎么可能让你只身涉险?”
“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肖尧?”郁璐颖温和地反驳道:“他其实很聪明的,只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只要抓紧时间……”
“好啦,老师糊弄学生家长的那套词,都给我招呼上了?真拿我当他妈啦?”沈婕笑道:“暑假作业这种档次的题目是一道都不会,你要是能几天时间把他都教明白了,你都不用在高中浪费生命了,我跟我爸要钱,给你开个教育培训班,保准比老东方的那个谁还要火。”
“好了,别扯淡了,”郁波拍了拍掌:“话说到这份上,你的打算也拿出来讨论讨论吧。”..
郁波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的是他的外甥女。
“……我其实有打算,把宋老师出的考题给偷出来,然后教给肖尧答案……”郁璐颖说得很不自信。
“哈?”沈婕一脸迷惑:“你们不就是被怀疑偷考题作弊,才被要求重考的吗?再让你们偷一次?就算有机会,你们真不怕是陷阱,直接把你们两个一起送走?”
“上次影子偷我内衣栽赃肖尧,我也想借助影世界试一试,就算偷不到,只要能看到考题,我应该就能记住的。”
“……?”你还有这过目不忘的天赋?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我脚着,颖颖的这也是个备选方案?可以试一试。”郁波双手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站起身来道:“我还是要先申明,我原则上不支持利用影世界主动去干涉他人的心灵和自由意志。这次给你们提供协助,我是犯错误滴。”
“谢谢郁神父。”肖尧和沈婕一起开口道。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但凡还有别的方法解决问题……”沈婕又找补了一句。
“我这次会和你们一起去,一切行动都要听我指挥,”郁波道:“我们的第一个行动方案就是找到考题的位置,把它偷出来,或者记下来;如果被发现了,就……想办法和他,谈谈,看能不能找到问题的和平解决方式,大家有没有异议?”
这玩意儿其实就和你登陆游戏的时候,所弹出的用户霸王条款一样,你只有点同意的份。
于是,三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么下一个议题,”郁波重新坐回了他的办公桌后面,翘起腿,90度旋转椅子,点烟,一气呵成:“寻找宋先生的殿堂入口——如果他真的有殿堂的话。”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殿堂吗?”肖尧提问。
“一般来说,只有欲望扭曲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出现殿堂,”郁波解释道:“所以我的计划是,首先进入众人的殿堂,也就是群体潜意识,来寻找宋先生的蛛丝马迹,还有他出的考卷。”
“那,说干就干,我们现在就去吧。”沈婕做了一个卷起袖管的动作。
“今天去有什么用?他的考题还没有出好的吧?”郁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最合适的时机是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是先等一等,再准备一下。”
沈婕有些着急,临考试前一晚,一旦不能成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考虑到是自己在求郁波办事,也只得闭紧了嘴巴。
郁璐颖看出了沈婕在想什么,打圆场道:“姐姐,这两天你这么辛苦,你也休息一下,我这边也准备一下,明天给肖尧补一补基础,别到时候看答案都看不懂。”
前天晚上,你也“辛苦”了吧?沈婕勉强地点了点头。
肖尧和沈婕并肩走出圣心堂的侧门时,明晃晃的毒辣阳光已经洒满了柏油马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而知了的叫声也格外令人烦躁。
昨天夜里所下过的那场大雨,此时竟已几乎看不出痕迹。
郁璐颖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而是留在了她舅舅的身边,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骑脚踏车回去吧,”肖尧提议道:“我的车还停在学校门口。”
“嗯。”沈婕看起来情绪不是很高。
明明她是这么的关心着自己,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反而又摆出了那副冷淡的态度呢?
肖尧试探性地牵住了少女的手,沈婕下意识地就往外抽,却被肖尧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沈婕投降了——她任凭少年拉着自己,往肖尧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老婆。”肖尧拿出钥匙,开自行车的锁。
“……”少女没有理他。
“谢谢你了,真的,我,我总会记得的。”肖尧返身,轻轻地揽住了女孩子的腰。
“我前世里欠了你的呀,少爷。”沈婕幽幽地答说。
肖尧就势俯下身子,在女孩的薄唇上啄了一下。
“啧,走吧。”沈婕故意用手背用力地擦嘴来气他,一跃跳上了肖尧的自行车后座,两只包裹在纯黑棉袜和运动鞋中的小脚一荡一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