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路上的所见所闻

因为乡绅和女仆都把身上的钱施舍给了穷人,所以他们必须另想办法筹到钱,乡绅首先想到的办法是去一家最近的赌场,但是马车已经离开黄蜂郡很远了,不太可能折回,而且接下去要走的一段路都是农场和村子,因此他们又商量了一会,决定绕远路向一个好友借点钱。

“我认为还是这个办法行得通。”最后得出结论并且取得双方同意的是女仆,她说,“我还认为我们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了,应该会有很多话需要谈。”她不住地转悠着眼珠,看到皮特的一刹那就不说话了。

马车向前走了一个时辰,绕过一座山岗和一片凸起的丘陵地,然后是一座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人住的村子,那村子里的房屋都很矮,有的还没有马高,像是给小人住的窝棚,村子的东边和西边只有一条街,跨过这条街就出了村子,这儿又有一条完好无损的石子路,不过很窄,两辆马车就过不去了,而乡绅的马车本来就大,现在却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他们看到前面来了一队人,数量还不少,至少有百来个。

这一百多号人的脚上全都带着铁镣,铁镣蹚起了灰尘,四个人一小队,两个两个铐在一起,走在前面的是号哭的女囚犯,全都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身上穿着灰色囚服,头上系灰色头巾,有几个女犯的怀里抱着婴儿,也用灰色囚服裹着,那些婴儿啼哭着,比这些女人的哭声还响亮,走在第五排的某个女犯手里的孩子像是已经咽了气,但是那名女犯没有察觉,她的老腿衰老无力,脸瘦得像薄饼,后面的人往前推一下,她就走一小步,整个人都掉了魂似的。

走在后面的全是男囚犯,一颗颗脑袋都被剃光了,颈脖上烙有印记,穿着和女人一样的囚服和囚裤,他们有年轻的、年老的,有白脸的、黑脸的,有留胡子的、不留胡子的和被刮掉一半胡子的,有又高又瘦的、又矮又胖的,他们全都使劲地摆动着两条腿,顺序正好相反,有几个男囚犯还能空出一只手来,只有一只手被铐着,不过那只空出来的手也是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前后摇摆着,因为走在前面的全是女人,女人的速度慢,所以男人的速度也很慢。

走在最前面的和走在两旁的是戴着帽子的士兵,这些士兵穿白色衣服,衣服的背面有一个张弓的图案,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武器和鞭子,腰上还配一把不同的武器,走在两边的士兵没有马,却时不时地抽打囚犯,领队的那两个士兵都骑着小马,马不算太好,也很矮,两匹马还像争抢位置似的你挤我我推你。

这个时候,看到乡绅的领队高声喊道:“全体犯人,停住!”

于是囚犯队伍东倒西歪地撞了一下,停住了。

那两个骑马的士兵看到迎面走来的是有钱人的马车,就拖着长长的飘带从马上下来,马屁股一个劲儿地朝士兵脸上甩,其中一名士兵的神色看起来像是一心一意要为阔气马车的主人效劳,他非常想先让马车过去,迫不得已才拦下来,因为他断定这里头坐着一位非常阔绰的老爷和一位十分妖艳的夫人,或许还有一位锁骨尖尖的、长得像鲜花的非常阳光的孩子,于是他尽量不打破车里的气氛,用非常尊敬的声音对车里的人说:“不好意思,先生,你们得让马在这儿休息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保证你们可以继续赶路。”

这个士兵队长说的是只需要五分钟,另一个士兵队长的眼神却像是十分钟都赶不完的样子,不过他也抖擞着精神,迈着漂亮新皮靴的脚,跟着说:“只要四分钟,老爷!”

乡绅探出头来,很生气地责怪车夫:“我都让你不要走这条路,你不听!”然后又责怪下人似的责怪起女仆来,“怎么,我叫你停了吗?继续弹!”

女仆也配合地很好,她低着头又温柔又轻快地弹了起来。

这两个士兵全被女仆的样貌迷住了,被乡绅的严厉口气镇住了,因此他们更加确信这不只是一位老爷,还是孔雀镇的大贵族,也许还是领主身边的红人呢。所以他们两个都挺着愿意为贵人效劳的大肚子,指挥步行的士兵让囚犯稳步前进:“让他们都过去,你,跟着前面走,你,不要碰马车!看我把你的脏爪子剁下来!”

某个女囚犯哭得更厉害了,乡绅的身子也颤了一下,像是也被鞭子抽中了,不过他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他嘚嘚地敲击着车窗,向领队的士兵问:“他们都是什么人?先生。”

两个士兵都觉得老爷是在问他,于是争先恐后地回答:“都是些不听话的暴民!”

“噢,暴民?”乡绅又嘚嘚地敲了一阵,停住了,“这些女人和孩子呢?他们也是暴民?”

“是暴民的妻子和孩子,因为家里的男人被抓了,按照领主颁布的法律她们也要被抓起来。”一位经过的步行士兵听见了,忍不住满脸红光地说。

“本来还要抓家里的老人呢,但是带着老人行动就不方便了,领主考虑得很周到!”一位士兵队长说。

另一名士兵队长接着说:“谁让她们家的男人反对领主呢?当个诚实的小市民不好吗?”

乡绅带着同情的目光打量囚犯,和和气气地对士兵说:“可不是,因为有尼本,我们才有这片土地,因为有尼本,我们才有和平的日子,而他们却要反抗,脑子都被驴踢了?”

囚犯队伍终于走完了,时间刚好九分钟,那两名士兵队长也非常舍不得离开,但没有办法,其中一个已经骑马走掉了,另一个盯着女仆,眼睛馋得像只猫,嘴里却说:“真高兴能听你这么说,也非常高兴能遇见你们,没有了小市民,我们的生活照样过,但没有了领主和你们就不一样啦!再见,我的先生!”他向马车敬礼,却忘记自己的马儿跑什么地方去了,就飞快地跟上前面的队伍走掉了。

“说得就和真的一样,一群混蛋!”乡绅用拳头砸了一下车窗,马车继续前进。

冒险家又随着乡绅来到一座小镇上,他们径直找到一家位于北面的上等旅店,这旅店的最上层有两套房间,左边的房间里都是上等的家具和上等的备用衣服,连窗帘和地毯都是上等的,另一间房间却截然不同,里面的陈设俭朴地使人吃惊,只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尊青铜小狗,一套简约的衣橱,一本书和一些其他类似书本的清洁和整齐的小东西,还有一盏别致的象牙灯。

乡绅让大家在这儿等着,也没有去通报什么人,就听到楼下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上楼来的是个面孔臃肿、鼻子像土豆、端着银托玻璃杯的男人,他一进来就对乡绅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每个月都要来一两次,你刚到镇子口我就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啦!”

这个时候,女仆从乡绅的身边走过去,走路的方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个女仆,身子总是保持笔挺的姿势,而且不论双手做什么动作,胳膊肘都不离开腰部,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体现出一种文静的、使人不易察觉的命令的态度:“我们来见你是想向你要点钱,尖塔先生。”

这位叫做尖塔先生的男人(显然是假名)立刻带着恭顺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你也会来!啊,钱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之前的三座庄园解决得怎么样了?”尖塔小声说,并且很吃力地苦笑了一下,“不容易解决吧?”

“这个问题就不该由我来解决。”女仆回答,“已经交到别人手上了,你会发现那个人办得比我利索。”

“我以为你们正要去那呢……等等,如果你们不是去庄园,那么要钱做什么?”尖塔问。

乡绅正在翻阅一本书,不过他的耳朵一直在听,“恐怕是要去解决一件比你想象中要更加麻烦的工作,你看到我带来的人了吗?他们就是老爷请来的骑士。”

尖塔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年轻骑士,先是一言不发,然后一下子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等乡绅把书本放下后他才接着说:“如果是指舞会那件事,真的,我对你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在那儿,只要用钱,什么事都可以买的通。”

“是的,就是这样。”女仆替乡绅回答。

“我明白你们必须这么做,我如果处在那种地位,也会像他们那样把钱收下来,可是我现在是个开旅店的,我离不开这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刚要下楼,才问起想要多少钱。

“一万卡布,能有两万就更好了。”女仆说,她显然认为自己的话比乡绅更具有说服力。

尖塔的动作很快,回来后不但是把钱准备好了,还叫人把客人的马车擦洗得干干净净,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和对话虽然挺奇特,不过冒险家看出他是个高尚的商人,这种处在简约环境下的感觉比沉醉于华美陈设中要舒服得多,冒险家还以为这段时期所经历的恶梦就快结束了。

然而,冒险家没有想到的是,恶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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