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命途多舛

连线接通后,这名边陲人先是和斯琴科夫进行新年问候,随后欷歔说道:“局长先生,我一直想对治安局表达敬意。这几年来,边陲人在内城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啊!”

“咦,局长你看,那边有一位治安官,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画面里,边陲人跑向一名在路边执勤的治安官,先拍拍他的左肩,绕到右边,再拍拍他的右肩,绕到左边,就这么把他逗得团团转。

治安官稀里糊涂转了好几圈才看到始作俑者,他丝毫没在意对方脖子上的边陲铭牌,哈哈大笑与其握手:“身法不错,兄弟。”

边陲人举起手机,让自己与治安官同时入镜,开心地笑道:“新月城治安官个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内城的!”

斯琴科夫心想:你现实里要敢这么做,身上现在至少十个弹孔了。

后面连线的“幸运观众”也全都是托,每个人都有节目组安排好的剧本,满满的新年正能量。

斯琴科夫也只是按照先前编排的内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后来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上一轮连麦结束,接下一轮。

屏幕一闪,一个小女孩出现在画面里,她看上去年纪十岁左右,大冬天只穿着件破布衣,脸上脏兮兮的,却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直播连通后,她很明显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镜头。

小女孩呆住,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呆住了。

这是谁?

后台的场控编导问:“怎么回事?”

一名工作人员紧张地说:“数据库出了些问题,把路人连进来了。”

小女孩微微张着嘴,试着挥了挥手,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这是被选中了吗?”

工作人员操作了一会,说:“回退不了,问问局长要不要切广告。”

场控编导跑到斯琴科夫正对面的位置,不停摇着头,并打了个“切”的手势。

斯琴科夫不动声色微微抬手,示意没事,然后对镜头露出友好的笑容:“你好,小幸运星,是的,你被选中了。”

小女孩发出欣喜的笑声,脸上红扑扑的,又惊喜,又害羞,一时说不出话。

斯琴科夫开始主动引导话题:“嘿,小幸运星,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人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爸爸妈妈都叫我小甜橙,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比起那些托脸上虚伪的笑容,这种甜笑让斯琴科夫感觉很舒服,神情与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更加亲切:“你好,小甜橙,很高兴认识你,你这是在哪里?”

小甜橙此时在走路,她把自己的手机侧放些许,露出了后方古旧残破的街道,说:“我在边陲,六合街这边。”

六合街,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即使是在边陲这种破落之地,六合街也是最衰败的街区,只有真正的无家可归者才会聚集在这里。

斯琴科夫关切地问:“你的爸爸妈妈呢?有跟你在一起吗?”

小甜橙神情变得有些黯然,轻声说:“他们几年前去世了,就我一个人。”

“哦,很抱歉”斯琴科夫低声道歉道,“他们是死于团体火并?”

小甜橙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普通人,不混团体。”

“我妈妈是病死的,她一直身体就不好,后来得了重感冒没钱治,咳了好几天的血,没多久就走了。”

“我爸爸在酒吧工作,有一天晚上,他遇到一个女孩子被流氓骚扰,跑上去劝阻,结果被对方拔枪打死了。”

小甜橙说起父母的死,语气异常平静。

也许是往事早已在心里结成疤,不会再痛。

又也许是这些事在边陲太过常见,常见到哪怕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只剩下麻木。

小甜橙说得轻描淡写,反倒是控场编导听得额上冒汗了。

这可是直播啊!几百上千万人在看,哪能播这些负能量的东西?!

他再次对斯琴科夫打手势,询问是否切广告。

斯琴科夫以眼神拒绝,继续与小甜橙对话:“真的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你现在一个人怎么生活?”

小甜橙笑着说:“当然是捡垃圾呀。”

斯琴科夫:“捡垃圾?”

小甜橙:“对,局长你没翻过垃圾桶吗?”

斯琴科夫一时语塞:“额我想应该没有”

小甜橙兴致变得高昂起来,开始一路小跑:“那你肯定不知道,垃圾桶里有很多好东西!走,我们先去隔壁街区,那里物资可多了,我带你去开宝箱!”

她跑出六合街,跑进隔壁街区一处巷角,这里地上有很多污水,苍蝇到处飞,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里很臭。

她径直淌过污水,来到两个垃圾桶前,神秘兮兮地笑道:“局长,我考考你,假如我现在很饿,想找些吃的,你觉得翻哪个垃圾桶比较好?”

处理全城危机都能有条不紊的斯琴科夫,此时竟显得有些茫然,他看着屏幕上两个垃圾桶,不停挠头:“额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嘻嘻,这里面有诀窍的!”小甜橙指着右边的垃圾桶,压低声音说,“你看那边盖子上,毛茸茸的,看到没?”

斯琴科夫眼睛一眯,辨认片刻后发现了那只生物:“老鼠。”

“对,老鼠。”小甜橙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老鼠嗅觉很敏锐,可以分辨食物的味道。左边的垃圾桶没有老鼠,右边的有,那大概率说明右边的桶里有食物!”

她把手机放到墙角架好,跑过去“哇”一声跺脚吓跑老鼠,然后开始翻垃圾桶,将里面的东西不断掏出来。

不多时,她拿着一颗苹果跑过来,把它展示在屏幕前,惊喜地笑道:“局长你看!苹果!而且还没人咬过,真的太幸运了!”

她蹲在地上,随便将苹果上的污渍往衣服上蹭了蹭,迫不及待啃咬起来。

这一幕通过直播传向了全世界,相关弹幕与评论正在以爆炸性的频率刷新。

后台工作人员脑门都冒汗了:“真不切吗?直播收看人数已经比刚开始翻了四倍,再这么下去要破亿了。”

控场编导脸都是青的,暗骂道:“他说不切,我能怎么办?有本事你去把他的麦抢了?”

小甜橙不停啃着苹果,到最后连苹果核都吃进去了,还不忘把手上沾着的汁液也嗦干净。

斯琴科夫呆呆看着眼前一幕,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甜橙吃完苹果,继续去翻垃圾桶,边翻边笑着说:“除了吃的,这些宝箱里还能开到很多好东西,比如衣服,鞋子之类的。”

“我的手机就是去年从一个大宝箱里开出来的,找人修一修就能用,也不知道是哪位富哥丢的,哈哈。”

说着说着,她好奇地问:“局长,你真的从来没翻过垃圾桶吗?”

斯琴科夫摇摇头:“真的没有。”

小甜橙的目光带着些许不解,试探性问:“那你平时吃的,用的,都是哪来的呀?”

这个问题让斯琴科夫再次沉默了。

他支支吾吾半晌,觉得不该在这种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

恰好此时,小甜橙捧着一个小盒子,正在用牙齿咬它的盒盖,斯琴科夫便提醒道:“别用嘴咬,太脏了,你直接把盖子掰开就行。”

小甜橙无奈笑了笑,将塞进上衣兜里的袖子扯出来晃了几下,说:“我只有一条胳膊,做不了掰这个动作。”

看着那软塌塌的袖管,斯琴科夫感觉心里揪了一下,关切地问:“你那条胳膊是怎么了?”

小甜橙垂着头,声音很低:“我六岁那年,有一次在锈墙附近的街上捡垃圾,不小心进了火力识别区.”

斯琴科夫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不小心误进火力识别区.那里不是都有全息警戒带的吗?锈墙防御部队的士兵也没提醒你?”

小甜橙摇了摇头:“我知道不能越过警戒带,长辈以前提醒过我。但当时锈墙上面有个士兵叔叔对我喊话。”

“他对我说,锈墙上面风景可好了,可以看到另一边漂亮的城市,问我想不想上来看看,他可以给我开门。”

“我以前听长辈说过内城的故事,据说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我对那里真的很好奇,再加上士兵叔叔热情邀请,我就跑了过去”

听到这里,斯琴科夫感觉心凉了半截。

他已经能想到后面的事了.

小甜橙轻抿嘴唇,幽幽地说:“后来他开枪了,打断了我的一条胳膊,然后一直在笑.”

斯琴科夫紧紧撰着拳头,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火:“你还记得具体日期吗?在哪处墙体?”

小甜橙摇头:“当时我太小了,而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是一个老爷爷把我拖回去,因为没有麻药,拿锯子截肢的时候特别疼,我哭了整整一晚上。”

整个直播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有人因为后台失控的弹幕心烦意乱。

有人因为听闻这番惨事黯然叹气。

个别心思细腻的女员工甚至抹起了眼泪。

斯琴科夫作为这个节目的主要人物,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再冷场了,他稳了稳心神,说:“孩子,你真的很伟大,遭遇了这么多惨事,还能擦干眼泪坚强活下来,这让我很动容。”

“我从不认为苦难应该被歌颂,因为歌颂苦难比苦难本身更加恶毒。”

“但我还是想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无论往事多么坎坷,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要向前看。”

小甜橙忍俊不禁:“你说话的方式好像古板的老爷爷。”

斯琴科夫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开玩笑活跃气氛:“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是会忍不住说教。要不怎么说是油腻的中年人呢~”

小甜橙听后咯咯直笑,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开始浮现憧憬的光:“你不是油腻的中年人,你是大英雄。”

“大英雄?”这个称呼让斯琴科夫怔住了。

小甜橙用甜甜的口吻说:“对,大英雄,因为你打败了鸦巢!”

“鸦巢真的特别坏,他们当边陲之王的时候,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人死。”

“是你打败了鸦巢最大的坏蛋洪权笙,你是整个新月城的英雄,也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去年我在手机上看「狩鸦行动」的新闻发布会,当时就想——哇,局长真的好伟大,如果有机会能向他亲口感谢就好了。”

“没想到年一过,愿望真的实现了。谢谢你,局长,不仅是我,我身边的边陲人都很感谢你。”

狩鸦行动,其实一直是斯琴科夫心中的一根刺。

洪权笙不过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给整个鸦巢挡枪,他的死什么也没改变。

而所谓特级英雄功勋,也不过是赵弈鸣代表三大巨头企业扔给自己的一碗狗粮罢了。

斯琴科夫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这些虚荣都是假的。

但当这个孩子用天真的笑容称呼他是大英雄,他仍感觉心中有汩汩暖流在淌。

这时,他看到有工作人员在打手势,示意时间快到了。

斯琴科夫轻咳一声,对小甜橙说:“嘿,孩子,我其实很想再和你继续聊下去,但这是直播,后面还有许多观众要连线,我们的对话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小甜橙乖巧地点点头:“没关系,能成为今天的小幸运星,我已经很满足了。”

斯琴科夫柔声说:“最后一点时间,不如再说说你吧,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为何,小甜橙闻声愣在了那里。

她想了一会,然后露出一种非常平静的笑容:“局长,我是没有将来的。”

“像我这样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只要运气稍稍差些,在垃圾桶里找不到吃穿,就会冻死饿死。”

“哪怕运气好苟活下去,我也可能死于团体火并的流弹,被暴徒当成练手的靶子射杀,或是被拐走卖到黑市、然后死在某个变态买家的床上。”

她笑得很平淡,却也正是这种平淡,充满了对生命的麻木:“儿时跟我一起长大的同伴,都是这样的下场”

“我们边陲孩子,是没有将来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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