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昭仪流产的消息像插翅一样传遍后宫,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梁帝久病缠身、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两个皇子,小皇子刚刚六岁,难当大任,大皇子已到舞象之年,却是一个坡脚残疾。
这些年,宫中并非没有妃子怀孕,却总会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流产。时间一久,不免有一些闲言碎语流传——梁帝不仅杀孽缠身被天道诅咒,还会断子绝孙。
因此,尽管长公主身为女子、流着一半西凉的血脉,梁帝仍旧对长公主万般纵容、宠爱。
后宫已经多年没有过喜事,好不容易安昭仪怀孕,却又不慎流产了!
梁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亲自探望安昭仪,而梁皇后与诸位后妃一道同行。
彼时,安昭仪刚刚小产过,太医已经伺候着她用完药,却见她面容素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柔柔弱弱地躺在软榻间。
“皇上……您来探望臣妾了。”听闻外间传来的脚步声,安昭仪抬起头,正见梁帝与梁皇后撩开纱帐入内。
“你身子有抱恙,便不必行礼了。”梁帝微微蹙眉道。
安昭仪却固执地推开了宫女上前搀扶的手,梨花带雨的哭诉道:“皇上,您处罚臣妾吧。全怪臣妾大意,才没有保住龙子……辜负了皇上的隆恩……”
“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求您处罚臣妾吧。”
闻言,梁帝眸底不由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宽慰道:“你失去皇子,已经心痛难忍,莫要多加自责了。”
梁皇后一直暗中观察着梁帝的神色,适时接话道:“妹妹,你且说说,这一次为何会突然小产?”
音方落,安昭仪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大惊失色地向后退缩,惨叫道:“有鬼……有鬼啊!!宫中有鬼,那鬼日日夜夜都来缠着我,我害怕……”
“皇上!皇后娘娘!宫中有鬼,你们救救我啊……”
“荒唐!”梁帝怪病多年,最忌讳鬼神一说,他一拂衣袖,怒斥道:“寡人乃真命天子,有寡人在此,怎会有妖魔邪祟作怪?”
梁皇后蹙眉道:“皇上息怒,安昭仪莫不是受不住丧子之痛,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
“有鬼——”
下一刻,安昭仪抱着双肩尖叫道:“真的有鬼……好可怕的鬼……臣妾没有胡说……好多人都看见了……”
见安昭仪的情绪不对劲,梁皇后召来几位贴身伺候的宫女询问情况。众人胆颤心惊地跪了一地,纷纷道:“皇上,皇后娘娘,安昭仪没有说谎……”
“前一些日子,宫中吊死了一个宫女,自哪儿以后就怪事频发,安昭仪日日都在做噩梦,昨晚不知怎的,又说自己看见了鬼……受了惊吓,孩子便没有保住……”
梁帝脸色难看,梁皇后冷冷道:“除却安昭仪,你们还有谁看见怪事了?”
宫女们瑟瑟发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们都看见了。一到午夜,窗边总会出现怪影子……不仅是我们,前几日奴婢向内务府通报了此事,前来巡查的孙公公也看见了,还吓得发了一场高烧,晕了好几天呢。”
闻言,现场的宫妃顿时一阵恶寒,不由害怕道:“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怪事。”
“难不成宫中真的有鬼?”
“太吓人了!难怪安昭仪不仅保不住孩子,还被吓得半死。”
“肃静!”
梁皇后出声训斥,打断了众人的闲言碎语。她知道梁皇帝最为忌讳这一些东西,便打算翻篇道:“皇上,臣妾觉得安昭仪现在神智不清,说的话当不得真,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的小产罢了。”
梁帝微微垂首,似在沉思。下一刻,忽见陈贵妃突然出现在殿外,对方踩着一双藕粉色莲花绣鞋,一步一步款款而来,出声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
“宫中既然出现了怪事,当然要彻查清楚,倘若随随便便就翻篇而过,如何能让大家安心?”
陈贵妃冷笑一声,面向梁帝道:“皇上!宫中闹鬼的传言太过蹊跷,此事绝不简单,一定要查清楚,谨防有些别有心思的小人趁机作祟。”
梁皇后微微侧目,对视上陈贵妃势在必得的目光,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梁帝沉吟片刻,突然道:“来人,传楚国师前来觐见。”
楚霆兮修道多年,又是道教有名的北斗灵尊,如果宫中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一定逃不过他的法眼。
……
少顷,楚霆兮在传喻之人的带领下进入内室。
“贫道拜见陛下。”
楚霆兮行了个道家之礼。
安昭仪本虚弱地卧在床上,乍一听见楚霆兮的声音却瞬间激动起来。
安昭仪哭天抢地喊道:“楚国师,救我!这里这里有鬼!”
或许是太过害怕,安昭仪竟不顾她方小产还未恢复的身体,亦顾不得殿前失仪就要扑向楚霆兮。
“国师大人!此处有鬼!是鬼害了我的孩子!救命呀救命!”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安昭仪呼喊间声线凄厉,听得人无端慎得慌。
梁后皱眉呵斥道:“还不快来人扶住安昭仪!”
几名宫人匆匆上前半扶半拦将人带回床上,因受到阻拦,安昭仪挣扎得愈发厉害,手脚胡乱挥舞。
“啊!流血了!安昭仪又流血了!”
一名宫女发现安昭仪下身染血,立时惊呼连连。
或许是刺激太大,方才还在挣扎的安昭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帝将太医传唤进来,自己则带着众人走出内室。
一盆又一盆血水接连被端出来,光是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梁帝面色不虞,眉头紧锁道:“想来楚国师也看见了,安昭仪小产,口口声声称有鬼怪作祟害她,除魔卫道乃国师拿手之事,且替寡人看看,是否确有此等异事。”
梁帝闭了闭眼,语气有些沉重道:“另一则,寡人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还请国师替寡人为未出世的皇儿祈福往生。
楚霆兮神情平淡道:“贫道遵旨。”
为了查明此事,众人皆在此等待夜晚来临。
楚霆兮在庭院之中摆起案台为胎死腹中的婴孩祈福往生,香炉升起缈缈白烟,楚庭兮拂尘轻挥,口中念念有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梁帝望着西沉天色,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后宫许久未有传出嫔妃怀孕的喜讯,梁帝知晓安昭仪有孕自然高兴,但他对受天罚的风言风语亦有所耳闻,现下安昭仪流产,他心间难得升起一丝动摇。
梁帝不解,古今成王败寇,为何偏偏只有他要遭受此难?
待祈福往生仪式完成,天色已然大暗,安昭仪情况也稳定下来。
宫内灯火重重,楚霆兮重新踏入内室,血腥气散尽,他在室内各处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待他走至熏香的炉子跟前,鼻底嗅到一抹淡淡的清香。
楚霆兮灭掉熏香,指尖挑起一抹香灰碾了碾,又拿香铲翻动几下香灰,心底有了答案。
他不紧不慢走至梁帝面前回禀道:“启禀陛下,贫道以为此事乃人为所至。”
梁帝挑眉,眼神示意楚霆兮继续说下去。
“贫道观香炉内有一味名唤洋金花的药材,有镇静、止咳缓痛之用,但此花若是吸食过量则会让人心神不宁,产生幻觉。”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安昭仪小产竟是人为?!
梁帝闻言震怒,大手一挥,台面之上茶盏尽数摔落在地。
众人纷纷跪地瑟瑟发抖,梁后一言不发坐在帝皇身侧,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陈贵妃突然开口道:“陛下息怒,此事非同小可,洋金花宫中并不常见,更何况安昭仪不咳不喘,往日也不熏这香,此物怎会突然出现,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梁帝危险地眯了眯眼,五指用力紧紧捏着扶手,关节泛起青白之色透露出一丝他内心不平静。
楚霆兮的一番话让梁帝不禁怀疑,这么多年宫内未有一子诞生,真的都是意外吗?
梁帝怒道:“查!给寡人从头到尾查清楚,寡人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宫中装神弄鬼、残害龙种!”
嫔妃吃穿用度皆由内务府总管负责,但内务府并未提供过洋金花这味药材给安昭仪。
宫中药材管辖严格,非太医院无所出,所出又定会记录在案,因此太医院接到圣旨后便人仰马翻开始翻查案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医院首捧着案册匆匆赶至。
他不敢耽误,跪地行礼后便开门见山回禀道:“微臣翻遍案册,发现仅有栎阳长公主曾于月前从太医院中取用过一批洋金花药材。”
梁后闻言失手打翻茶盏,她言语笃定维护道:“此事绝非阳儿所为,定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
陈贵妃唇角微微上扬,不咸不淡打断道:“事情尚未查明,院首不过据实禀报,皇后娘娘这就开始着急护短了?”
梁后怒目而视,冷冷道:“事情尚未查明,陈贵妃如此着急将罪名安在栎阳身上又是意欲何为?”
陈贵妃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漫不经心、火上浇油道:“或许是长公主担心龙种诞下妨害了她的地位也未可知呢?”
梁帝神色晦暗不明,他深深望了梁后一眼道:“够了,传长公主前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