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家明陪着田友光去了乡政府找老同学刘正航乡长,聂新宇则继续水稻田里的插秧劳作。
李家是六口之家,再加上老大李天阳的媳妇孩子,一共有将近十亩水稻田。
双抢已经快接近尾声,忙活了大半个月,一家人累得不行了。聂新宇今年才二十二岁,自然是要充当主要劳力,必须有这个自觉!
还好,插秧这活比收稻谷要轻松很多,只是需要耐力,倒也不是很累。
下午四点左右,田友光的军用吉普车又出现在李家田头的公路上,泮塘乡政府的吉普车也跟在后面。
田友光和李家明从军用吉普车出来,刘正航和刘斌父子则从后面的吉普车里下来了。
对这个座次安排,李家人或许觉察不到什么,但聂新宇却是马上看出田友光和自己的父亲李家明之间的同学情谊毫无疑问比刘正航要深厚的多!
“嫂子,这次过来麻烦你了啊。”田友光一脸笑呵呵的表情,显得很是客气,甚至有几分讨好的口风,“你炖的那个萝卜汤实在是太好喝了,过些日子一定要再来蹭饭!”
“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饭,只要合你老田口味就好,有空就过来走走啊。”罗玉梅站在水稻田中间没有上岸,笑着回应。
“一定,一定。”田友光继续客气着,“农忙过后,嫂子,带一家人都来衡耒市玩啊。还有,新宇,记得周末来我家一趟。”
“好的,好的。”聂新宇心里一阵兴奋,连声回答着。
田友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和李家明握了一下手,给了个热烈的拥抱,然后转身上了军用吉普车。刘正航一直站在田友光旁边微笑着,倒也不插话,见田友光上车,他也赶紧跟着钻进了军用吉普车里。
军用吉普车缓缓驶离,聂新宇倒是清晰看见一向绷着个黑脸的警卫王军似乎对着他咧嘴笑了笑。只不过,王军的笑比不笑更难看!
“新宇,周末早上六点我和你一起衡耒市,车站不见不散啊。”刘斌冲聂新宇喊了一嗓子,也钻进了已经掉好头的吉普车里,很快离开。
“这小子。”聂新宇苦笑着摇了摇头,“生怕我拉着他帮忙插秧,都不走近来。不对,这家伙身上肯定有好烟……”
李家明在公路边站了许久,对着离开的军用吉普车方向直发呆。
李家明下田的时候,聂新宇发觉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或许是被风吹得迷了眼。岁月如飞刀,已经在李家明脸颊上雕刻出了太多的沟壑,让聂新宇看得眼角有些发酸。
“爸,你和田伯伯起码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怎么不留他在家里住一晚?”聂新宇就笑着问了一句,“老同学唠嗑唠嗑,田伯伯这也算是真正的他乡遇故知啊。”
李家明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啊,可你田伯伯现在是部队的大官了,人家工作忙,我也不好强留。”
“刘乡长都去送田伯伯了,你怎么不也去送送啊?”聂新宇却是又笑着问了一句。
李家明愣了愣,随即撇了撇嘴:“刘正航是想陪田友光去见一见我们金峰县的组织部长,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啊。都五十出头的人,还想往上爬什么爬啊。再说,田友光是军分区司令员,又不是地方上的干部,管的了人家组织部长吗?我都劝了他们不要去自找没趣,何必呢?”
聂新宇哑然失笑,自己这个老爸还真的是对官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啊。
“爸,田伯伯不只是衡耒军分区司令员,还是我们衡耒市委常委呢。”聂新宇就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们金峰县的组织部长只是副处级别,比田伯伯的行政级别低了好几个档次呢。”
“市委常委是什么?”李家明把脚下的一把秧苗往后面一抛,倒是有些好奇。
聂新宇颇为无语,抓了抓脑袋,才吭哧着解释道:“爸,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是市委常委,我们衡耒市一共也就十一个市委常委。这么跟您说吧,市委常委中,行政级别最差的也和副市长平起平坐。”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刘正航对田友光那么黏糊。”李家明恍然大悟,眼神里却是多了一丝鄙夷。
聂新宇知道,李家明本来就有几分瞧不起老同学刘正航乡长,这下只怕更甚了!
不过,聂新宇也没有准备说服老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家明看似性格温和,但骨子里极为倔强,很难被人轻易给说服。
“新宇,你田伯伯让你周末去找衡耒市找他,估计是为你工作分配的事情。”李家明却是不糊涂,看了聂新宇一眼,“不是爸爸要面子,爸爸也希望你能找个好工作,能替爸爸和家里争光。只是,这种事情你田伯伯能办自然会办的,你可别让你田伯伯为难。”
“爸,您就放心吧。”聂新宇嘿嘿笑了起来,“我不会给您丢脸的,我到时候给田伯伯打个电话,他让我过去我才过去,不会主动开口相求的。”
李家明沉默了半响,才悠悠叹了一口气:“新宇,你还是去一趟吧,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到时候,让你妈准备点绿豆和茶叶,我再找林场吴老爹那买只野兔,你田伯伯是北方人,估计也很少能够吃到这些东西。”
“爸――”聂新宇的眼眶红了。
让李家明主动开口去给老同学田友光送礼,还真不符合他的性格。很明显,为了聂新宇的前途,李家明内心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的,才做出这个掉面子的艰难决定。
提着一袋子的绿豆和一包自家炒的茶叶,聂新宇不时用手摸一摸裤袋,那里装着一百六十八块五毛钱。
父亲李家明给了八十块,大哥李天阳偷偷给了六十八块,二哥李志刚赶到车站硬是塞二十块五毛钱。
聂天宇心里有些堵得慌!
父亲李家明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十块钱,这些钱还要支撑整个李家的开支,八十块钱已经是他两个月的全部工资了。
大哥李天阳在乡里的砖厂干活,每天的工钱只有二块,都是辛辛苦苦搬砖头赚来的血汗钱。而且,大哥李天阳还有一个媳妇两个孩子要养活,日子过的也并不轻松,很是紧吧。
二哥李志刚白天在河里捕鱼,晚上用手电筒照明到水稻田里抓青蛙夹泥鳅黄鳝,一天也赚不了两块钱。
一百六十八块钱把聂新宇的裤袋给塞得涨涨的,也把他的一颗心给充实了,里面全是温情,沉甸甸的爱啊。
父亲李家明从林场吴老爹买来的那只肥肥的野兔,聂新宇没有提,觉得太显眼了。再说,人家田友光是军分区司令员,手头有人有枪有炮,还能没有野味吃?
说是汽车站,泮塘乡也就那么大,只不过是班车的一个临时停车点罢了。
从泮塘乡到衡耒市一共七十多公里,车票三毛八分钱一张。刘斌抢着掏钱买了车票,聂新宇也没有和他争。从小到大,每次一起去县一中上学,基本上是刘斌掏钱买车票,这小子的口袋里要比聂新宇富裕得多。
再说,刘斌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你剥他的面子,他会特别生气。
从泮塘乡到衡耒市要经过金峰县县城湖口镇,过了县城才有柏油马路,在这之前都是坑坑洼洼的土马路,班车颠颠簸簸的,人在里面和坐船差不多,颠得厉害。
“我爸可能要去县交通局主持工作了。”刘斌看起来颇为兴奋,凑到聂新宇耳朵边,低声说道。
“是吗?”聂新宇微微一笑,“以刘伯伯的资历,早就该进步了。”
刘正航在泮塘乡当了差不多十年乡长,资历确实有了。可惜的是,上面无人,得不到提拔。这一次,有市委常委田友光这个老同学撑腰,往金峰县委组织部长那跑了一趟,就直接去县交通局主持工作,还真是否极泰来!
交通局是个油水部门,交通局局长就算是和泮塘乡的党委书记比起来,也是有心理和实惠优势。更何况,刘正航还只是泮塘乡的乡长,不是党委书记。
“你爸马上要转正,从民办教师变公办教师。”刘斌脸上颇有得色,笑嘻嘻地说,“听我爸说,你爸还要去乡中心小学当副校长。”
这下,聂新宇的眼神亮了,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消息可靠吗?”
“哥们说话啥时候没谱过?”刘斌撇了撇嘴,“县教育局局长彭定山昨天在全县中小学校长会议上,特意点名说了你爸李家明的名字,说像这样有能力又勤勤恳恳工作的老教师不但要马上转正,还要提拔重用,让这样的同志为教育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聂新宇觉得刘斌的话可信,要不是教育局局长彭定山的原话,刘斌这小子是绝对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官话!
当不当中心小学的副校长,聂新宇倒是觉得可有可无。可一直是民办教师没有能够转正,这一直是父亲李家明的一块心病,聂新宇是知道的。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聂新宇的脸上浮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