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这穆西河两岸码头上的力工、水手和船工,起码有三成是四风帮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钟亚达明显压低了声量,
但听在陈长寿耳里,仍旧是极为震撼。
怎么可能?
这旧港里,力工、水手和船工,加起来足足有上万人,
按照三成来计算,旧港里岂不是至少有三千名四风帮的帮众?
而从陈长寿自己所听到的消息里,旧港的海商、居然没法轻易找到四风帮出没的踪迹?
这……不太正常吧?
想着,陈长寿以一种狐疑的目光,望向站在他桌前的钟亚达,
从对方眼里,他看到的是诚恳和坦然的神色,并不像是在说谎、或者夸大其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四风帮帮众在旧港,总督府、还有哪些海商,居然会一无所知?”
“坐下来,好好给我说清楚。”
陈长寿说道。
却见钟亚达拼命摇头
“不,老爷,我不能坐下,我就站在这里,给老爷你仔细解释就好。”
“不能坐下?你是受了伤、不能坐,还是……?”
陈长寿疑惑地问道。
钟亚达再次摇头
“这样的茶馆,哪里是像我这种人能坐下的地方?”
“如果我坐下了、被外面人看到,搞不好连老爷你也得被赶出去。”
陈长寿看着钟亚达脸上认真的表情,只得点点头
“好吧,你就站着说好了。”
……
钟亚达身材高大魁梧,又长了一副憨厚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四肢发达、口齿欠佳的形象,
然而一番话下来,让陈长寿对他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钟亚达不但言词清晰,表达得也很有条理,很快就让陈长寿明白到,四风帮是如何隐藏在旧港里的。
原来,在南洋各地,凡是六大海商势力范围的港口城镇里,除了设立有总督府以外,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上中下三等人政策。
出身大乾世家大族的子弟,例如各个总督府里的总督,来自大乾水师的军官等等,也包括了大部分的海商,算是上等人,
除了上等人以外的其他大乾人,其中也包括一些在南洋落地生根的纯血大乾后裔,则算是中等人,
而像钟亚达和他大哥这样的,身上既有大乾血脉、也有当地土人血脉的混血儿,则算是下等人。
当钟亚达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长寿不禁好奇问道
“那么,那些本地土人,又算是哪等人?”
当时,钟亚达无奈地摇摇头
“在那些大老爷们的眼里,本地土人、根本就不算人。”
“我也是因为还能看得出身上有大乾血脉,才能走得进这茶馆里,”
“老爷走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茶馆里有哪怕一张、纯粹本地土人的面孔?”
陈长寿无奈地摇摇头,之前并没有留意,直到此刻钟亚达提起,他才意识到,
按照他进来时候所看到的情形,整家茶馆里,无论是坐着的茶客,掌柜、还有跑堂的小二,
都是标准的大乾人面孔,
而跟随在茶客们身边的随从,除了大乾人以外,也有部分长着像钟亚达这样的混血儿面孔,
纯粹的本地土人,他真的是一个都没见到。
“上等人说事儿,中等人管事儿,下等人做事儿,凡是六大海商势力范围内,都是这么一套规矩。”
“至于本地土人,那是跟牛羊牲畜没什么区别的……”
说着,钟亚达伸手指了指窗外。
陈长寿扭头望去,只见旧港码头上,数不清的力工正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货物,四处搬运着,
绝大部分都是本地土人的面孔,
而站在一旁,不停催促着苦力们的监工,脸上则多少有点大乾人的模样,想必以混血儿为主。
从陈长寿这茶馆窗口的角度望去,码头上的力工,的确就像是在监工管理下的牛马一般。
其实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长寿已经依稀猜测得到,为什么四风帮明明有这么大规模的帮众,却能在旧港里隐藏得这么好了。
旧港里,无论是总督府,还是那些大的海商,毋庸置疑都是所谓的“上等人”,
而按照钟亚达所说,四风帮在本地的帮众,大多都是力工、水手、船工之类的“下等人”,甚至“不是人”,
彼此非但不是同一个阶级的,甚至中间还间隔了“中等人”这个阶级,
总督府和海商们,没法轻易打探得到四风帮的踪迹,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这些阶级关系,并不是陈长寿关注的重点,
此刻的他,只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探听到理应在四风帮手里的、丹灵真火的线索,
不过既然找到了本地四风帮的踪迹,起码也算有了一点进展,
想到这里,陈长寿拿起桌面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水,
突然发现面前钟亚达脸上泛起犹豫的表情;
犹豫了一阵,钟亚达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开口道
“如果老爷你想要找四风帮的人,我有个办法。”
闻言,陈长寿两眼一亮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旧港城外,有一片地方,叫做黑灯笼巷,很多力工水手船工,晚上都会聚集在那边,”
钟亚达回答道
“四风帮的人,也经常在那边搞集会;今天晚上,应该也有一个集会,”
说着,钟亚达从身上掏出一片白布,上面有似乎是用木炭画出的一个八角形图案,
八角形里面,写着“肆風”二字
“这是四风帮的记认,带着这个,我就可以带老爷你进去了。”
看着钟亚达手中、皱巴巴的白布,以及上面仿似小儿涂鸦般的图案和文字,
陈长寿不觉皱起了眉头,
这四风帮的行事,究竟是儿戏了一点,还是真的如此肆无忌惮、随意妄为?
又听旁边钟亚达说道
“不过老爷,你可能得委屈一下,换一副装扮。”
闻言,陈长寿望向自己身上,
他此刻穿着的,是一套旧港大乾人海商身上常见的衣服,
大体上跟大乾本土的长袍很相似,
只不过为了适应本地酷热的天气,无论是衣袖、还是下摆,都截短了许多。
“我这装扮……有什么问题?”
陈长寿问道。
“老爷你这一身衣服的价钱,一个力工在码头上搬一整年的货,都挣不出来。”
“穿这样衣服的人,可不会到黑灯笼巷那种地方去。”
钟亚达解释道
“还有,老爷你的脸,也太白了,那些上等人老爷们的脸,都未必有老爷你的白……”
陈长寿无语。
关于自己的脸比较白这一点,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还在威盛校尉战舰上的时候,和其他水卒一同起居,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时间也差不多,
其他人都晒黑了,偏偏他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一丝日晒雨淋的痕迹来,
而从阴神陈七遗物中得到的那张面具,
能够隐藏他的真面目,却没法掩饰他的肤色,
令他最近几天,游走在施家宅邸、慈乐行这样的地方,一点都不会显得违和,
因为无论是施家人,还是慈乐行胡少东家,
都顶着与他类似的、并没有太多日晒迹象的脸;
但如果就这样走到南洋本地土人为主的地方,他就必然会显得鹤立鸡群。
想到这里,陈长寿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我有分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