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男子姓陈,名广乾,乃是陈郡大理寺少卿。
他看着俏丽少女道:“傅六姑娘,在我赶来之前,你与戚云薇之间发生之事能否与我说说?”
陈广乾口中的傅六姑娘,本名傅娴,是陈郡武将傅都尉独女,族中排行第六。
她自宋良宵离开后就一直在旁沉思不语,看样子似乎已经有些猜测,不似早前那般烦躁。
听陈广乾问起,傅娴从沉思中回过神,俏丽的小脸上带着不少疑惑道:“晚饭后,戚云薇在房间里又是哭又是喊,吵着要见我,直到最后被带到院中,一切都还正常,我能确定那时还是她本人。直到后来她老是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嘲讽我和芝瑶,我便命人泼了她一脸凉水,让她冷静冷静,可等她再睁眼时无论是气场还是神态就全都变了,再开口时更是吓我一跳,说的根本就不是官话,我吃不准她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出现变故,便立即派人去找大人,整个过程我一步都不曾离开过,能确定这个身体未曾被掉包的确是戚云薇,她耳朵后那颗红色小痣可以为证,但其它……实在是发生太快了,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情,是否真的神魂换人,眼下尚不可下论断,还需要证据来佐证。”
说着她神色带上了几许厌恶又道:“早就猜到他们必有后手,不然以戚云薇的脾性这一路上就该夹着尾巴不可能还和以前一般矫揉造作,颐指气使。我记得很清楚她陷害芝瑶姐姐的恶行败露后,自知是死罪时脸都吓白了,眼泪鼻涕横流,直接腿软在地哭喊着饶她一命,一副吓破胆的模样;但到了押送当日她突然变得不害怕了,还处处挑衅我;就是因她的行为反常,我才传讯给芝瑶姐姐,一路跟着也是想看她能弄出什么花样;本以为会是望京那边有人求来赦令,谁想却发生了如此诡异之事,看来我们还是小看她了,不,应该是小看了那位戚三夫人。”
陈广乾手负于身后安静的听完,亦随着她的话开始复盘:“几日前芝瑶郡主收到姑娘的消息后,也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为以防万一便让我从陈郡过来看看。本想着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会会这位戚九小姐,谁想刚放好行囊,洗去风尘便出了这等诡事,这一系列事情发生未免过于巧合,给我的感觉似乎与我到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娴美目盯着眼前油灯跳跃的芯火,认真想了下道:“不是没有可能,少卿大人身为四阶魂奇人,乃是郡中人尽皆知之事,以大人的奇术要引导戚云薇说真话可谓易如反掌!假设这换魂一事是真的,那位戚三夫人可能收到了大人要来的消息,便将换魂提前,否则换魂既然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她何不等到祭品进入异兽区时再交换,等祭品献祭那才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查无痕迹;而现在离祭祀还有近一月,进行交换不是等于直接告诉我们戚云薇逃了,那位戚三夫人总不至于傻到认为我们这些人分辨不出真假戚云薇吧?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确实更合理。”
“傅六姑娘说得不无道理,”陈广乾认同并提出了其他的可能性道:“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仪式途中出了什么岔子,导致魂魄提前进行了交换;说起换魂之术应该是属于巫族禁术,我记得曾在一本名为《南疆异闻录》的杂书中有看过一些关于换魂术的介绍:此术非常复杂,只有南疆地位最高的黑巫才有能力施展,且每个黑巫一生只可施展一次,成功概率极低,只有不到三成。还有,若换魂是真,那位被换魂的宋姑娘似乎对换魂一事完全不知情,我用奇术对其做了引导,她说的很多都是关于自己的事,自己是在回家的车上遭遇不测,根本就不认识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换魂术施展时大巫必须在场,她没见过戚三夫人和戚云薇可以理解,但对大巫没任何印象这就很奇怪了。”
傅娴深吸口气,又开始烦躁起来,就算已经成为人人艳羡的奇人,她也还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无法很好克制自己的情绪。
“少卿大人,那位宋姑娘会不会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我并非是不相信大人,只是奇人的神通奇术五花八门,让人防不胜防,保不齐有人会从中作梗。”
陈广乾倒也不觉得对方冒犯,他虽为魂奇人,但神契只有四成,只是一名四阶奇人,在各郡城中确实算凤毛麟角,但放到人才济济的望京可就不够看了,他不敢自负道:“我奇术几次引导那位宋姑娘都无问题,但若有五阶魂奇人出手,我就未必能够探查出来;还有换魂会不会被抹去一些记忆此事我们也并不清楚。所以刚才陈福出去时,我已让他迅速将此事上报给芝瑶郡主,相信郡主那边定会彻查,我们不如先在此地略做停留,等待望京里的消息。”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魂奇人稀少,五阶魂奇人那都是京中高官,不太可能参与到此事。”傅娴也注意到自己此刻就想要个答案太操之过急了,于是点点头道:“大人说得很对,是我冒进了,那明日还要再问那位宋姑娘么?”
陈广乾思忖了一会后道:“将事情捋顺后,我觉得问不问意义都不大,那宋姑娘要真是因换魂而来,不过是名可怜的受害者罢了,除非‘宋姑娘’就是戚九小姐装的。”
但二人都清楚这个概率不会很大,自始至终他们都是立足在换魂的假设下去讨论,失忆装傻这些根本就不做备选,起疑是因为事情发生太突然所以匪夷所思,要知道这戚云薇犯的乃是死罪,哪怕她全身瘫痪沉睡不醒,甚至是咽气,她这具身体也都会被丢到异兽区去做祭品,装疯卖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想着傅娴袖下是捏紧了拳头:“我相信少卿大人的判断,戚云薇简直太可恶了!陷害芝瑶姐姐还不算,如今可能拉了一个无辜魂魄替其挡灾!这次真要让她逃了,我,我当真是意难平!”
陈广乾则宽慰她道:“傅六姑娘莫急,一切还未有定数,我们且看看芝瑶郡主那边消息,就算郡主在望京势力有限,不是还有严小将军么,相信此事严小将军不会坐视不理。”
还是严小将军三个字让傅娴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失笑道:“对啊,我怎么就忘了芝瑶姐姐那边还有严小将军呢。”
看了眼窗外浓浓的夜色,她重重吐口浊气道:
“那便等吧!”
……
再说宋良宵被两个婆子带走后,直接来到二楼西厢。
两名婆子将她推进西边最角落一间空房后,便在门外落了锁,一左一右守在了外边。
宋良宵全程慌乱得不行,她不停的问两名婆子要带她去哪,但两个婆子就跟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答。宋良宵不停想要挣脱,可这具身躯力气小得出奇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难以脱开婆子们的钳制,相当于被二人架着拖着丢入了房内。
房内逼仄,只有一张十分破旧的小床,占据了大半房间,床前还有张更破的小桌,桌上点着盏油灯,床底下还有一个看上去很脏的木桶,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与臊味。
宋良宵虽然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不过每年她都会回几次乡下老家,哪怕是老家最破的祖屋也都没有这么老旧不堪!
她这下子更委屈了,而这具不争气的身体走这么几步路挣扎了一会就觉得十分疲惫,她只好走向唯一能坐的床榻。
刚坐下,床榻便发出咯吱的声响,床底还传来些细细索索的动静声,很快几只老鼠迅速的从床底窜了出去,沿着梁柱直接爬上了屋顶!
宋良宵甚至都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动静便已结束,她胸腔狂跳,呆呆的看着昏暗的屋顶,闻着发霉混着臊气的空气,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好想回家啊!
一直哭了好一会,待发泄完毕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理智也逐渐的回归。她没有再喊叫着要出去,因为门外那两个婆子根本就不理会自己,而且就算被放出去了,自己现在又能到哪里去呢?这是穿越而不是被绑架,看这个地方很像是生产力十分落后的古代,逃无可逃。
也是直到现在她才半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实,这种只在小说里出现的事情居然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她不明白,自己生活幸福美满没有什么凄惨的身世,更没有什么强烈穿越的愿望又或者伟大的宏愿,为何上天却偏偏选中了她?!
大概穿越本身就是一件不讲道理且毫无逻辑的事,可自己并不想认命,她明天马上就要结婚了,她想要回家!
既然能来那便应该能够回去,对不对?!
宋良宵不断的安慰说服自己不去想最差的结果,她记得之前那个说话挺客气的高瘦男子有说明天会再来询问自己。她想到时候问问对方看能不能想办法将自己送回去,就算做不到告诉自己回去的方法也可以,自己可以慢慢想办法;还有看他们的态度似乎对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颇为看重,不像是朋友更像是仇敌?尤其是那名俏丽的少女对自己似乎有着很大的敌意……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困意渐渐上来,她眼皮不断垂下又撑开,迷迷糊糊间脑海浮上一个美好的想法,这一切说不定只是个荒诞的梦,自己一觉睡过去再睁眼便又回到了出租车上,然后,等下车她一定要给唐成电话,告诉他这个无比可怕的噩梦,在他温柔的安慰声睡去,等第二天醒来穿上婚纱去做一生一次那最美丽的新娘……
次日,宋良宵是被生理需求给憋醒的,感觉有光照在眼皮上,她瞬间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环顾四周。
透过窗棂的阳光比昨夜的油灯更亮,整个房间也看得更为清楚,灰色的木地板上满是灰尘,屋子角落里结着几张蛛网,有一张上边还挂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蜘蛛,床榻同样破旧,木头上有不少裂痕,顶上的帐子也不知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只能看到不均匀的黑灰。
她没能回去,这一切真的不是在做梦!
宋良宵垂下眼眸失望极了,昨夜压下的恐惧与茫然再度浮上心头,加上生理需求的双重刺激下她马上要去厕所,于是着急上前拍打着房门大喊道:
“外边有人吗?让我出去一下!我想要上厕所!”
只是外边静悄悄的,无一人回应她。
宋良宵用力推了推门,只能将门推开两指宽大小,透过这两指宽的门缝她发现大门被链条锁着,门外两个婆子已经不知去向。
她不得不继续叫喊,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过来。直到快憋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眼床底那只脏臭的木桶,咬了咬牙,用脚把它从床底撩了出来,踢到背光角落里,拉起让人行动不便的长裙速战速决。
原主裙下穿着的是条开了裆的短裤,此时连裤子都不用脱,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哗啦啦的放水声,只是放完水后,宋良宵发现这里并没有草纸可用,瞬间便鼻子发酸红了眼眶。
她本身并不怎么爱哭,也不是很娇气之人,可不知为什么进入这具身体后,总感觉情绪一旦出现波动,便容易酸鼻子红眼眶,泪水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身体也特别柔弱无力,还不如自己那具因为长期坐电脑前有些亚健康的身体强,唯一好的好处大概便是年轻不近视,她已经很久没能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将所有东西都看清了。只不过眼下这个环境里可能近视眼更好,所谓眼不见为净,至少看不清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至于脑子里不断去注意和回想。
解决完生理需求,宋良宵抽泣着继续到房门前拍打喊人,等过了差不多十多分终于有人来了,听到脚步声后她喊得更大声了,只听锁链掉落的声音后,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
还是昨天晚上的两个婆子,她们其中一人手中拿了个简陋的食盒,另一人进屋后则直奔她刚才方便的木桶,麻利的将那个木桶给提了出去。
很快另一人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往外开始拿东西。
宋良宵忙上前客气问道:“两位……大婶,我想问一下昨天那个高瘦男人说今天还会再来询问我,大概在什么时候?”
婆子却充耳不闻从食盒中拿了一碗白粥和两个大白馒头出来,随后麻利将食盒收拾好抬脚就要离开。
宋良宵慌了,她一把拉住婆子哀求道:“阿姨,大婶!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帮我和那个男……那位大人说一下,我现在想要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他说!”
熟料婆子一点也不为所动,反手接甩开她,目光嫌弃道:
“#¥¥#&#&&*……#¥%#¥#¥¥&&……*#*!”
宋良宵被惊得直接呆在原地,趁这会功夫,婆子出了门,另一名婆子也回来将刚才拿出去的恭桶放回了房间。
直到大门再次被锁上后,宋良宵也都还在震惊中!
对方说的话她根本就听不懂!
是了,她已经穿越了,听不懂古人说话也很正常,对方的发音太古怪了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语系!是一种从未听过的混合语调,听在耳中特别的怪异!
可也不对啊!昨日与自己说话的高瘦男子与少女用的都是再纯正不过的普通话,难道他们说的是官话,这些大婶们说的是方言?!
古代有普通话吗?一种毛骨悚然感爬上了宋良宵的头皮,她又开始感到害怕了!现在自己就像一只落入牢笼的羔羊,只能被动等待着,无论那边查到的结果是什么,现在她都无比迫切的盼望男子和少女立刻再来找自己。
她焦灼不安的等待着,整个过程煎熬且难捱。
但这一日直到天黑她都没能等到那两人的召见,她就像完全被遗忘了一样,在逼仄的房间中浑浑噩噩的渡过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