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一个又一个日文指示牌，从头顶飞快地被甩到后面。
萧强坐在出租车上，望着高架桥旁边，一栋栋和高速路齐平的高楼大厦，沉默不语。
他在仓库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扬科维奇他们，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又没时间陪着这些人，慢慢抚平心灵的创伤，便给他们留了一些钱，让他们还是暂时在这里安身，自己先回下榻的酒店。
回到酒店，他立刻就把杨科维奇他们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苏政。
这些人不管是想去欧美也好，还是跟着自己回国也好，还是躲到非洲丛林里也好，他都不在乎。可是，那也得他把这些人送走以后，才能松一口气。
而要想把杨克维奇他们送出日本，那还得靠苏政他们的渠道，才能办到。
只不过，萧强告诉苏政的，也就是他们如何逃离苏联的。他没有说明，杨科维奇他们是通过奥斯丁，才和自己联系上的。
他只是说，契索涅夫和杨科维奇他们说起说自己的事情，知道自己在北京开了家公司。这次他们仓皇出逃，找不到容身的地方，才没奈何打电话，到北京找自己。偏偏自己又来了日本，结果奥斯丁闲得无聊，也想到日本来透透气，就亲自带他们偷渡过来了。
苏政听完萧强的叙述，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急急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关上门，和田胜英商量了很久。最后，田胜英匆忙离开酒店，去向上面报告。而他跟萧强说了一声：“这件事我们来处理，你就不用管了！”也赶紧打了一辆车，由一名安保队员带路，赶往东京港仓库区。
萧强乐得把责任抛开！
他现在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闲去管杨科维奇他们的死活！
苏政自愿把担子抗过去，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还会惹火烧身，自己往火坑里跳。
这时已是中午了，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苏政和两位工程师都出去了，他和白晓泉等人全都不会日语，这中午的午饭怎么解决？
出去吃？出去该怎么给司机指路？
就说他从东京港回来，要不是兜里随时准备好了，酒店的地址，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他试探着到酒店前台，和接待小姐手舞足蹈了半天，对方根本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只是冲着他连连弯腰，一个劲地：“熟米马生”。气得萧强回骂了一句：“就属你妈最会生！”然后气呼呼地回到房间，将身体抛上床，拿过遥控器一阵乱按，想看看，有没有成人台节目可看。
一个一个节目看下来，都是他听不懂的日语。
又转了一个台，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他正要惯性地换下个台，忽然看到镜头里熟悉的场景。想了一想，才发现，电视台拍的，正是五百伴百货公司，在新宿的总部！
而看电视里，拍摄的时间还是早上，天都还只有点蒙蒙亮。
但在五百伴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群。
今天是寰宇正式向外，公开发售改进型投影机的第一天，也是承诺以旧换新的第一天。早早的，就有一小部分，购买了初代产品的用户，开始在百货公司门口排队，等候百货公司开门。他们抱着将信将疑地心理，不知道寰宇公司是真的会兑现承诺呢，还是利用媒体作宣传，会不会在正式开售的时候，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以旧换新？
另有比排队的人，更多的围观者，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他们用期待而又紧张的表情，看着这一只小小的队伍。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批产品的用户，只是害怕上当，所以才没有加入排队。但同时，他们又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个承诺属实。而那几个提着旧投影机，等在百货公司门口的顾客，就成为最佳的标志杆。
在人群里，还有几个新闻媒体的记者，拿着照相机、摄影机，等着做最新的报道。
结果当第一个添加了十万日元，就换了一台新机器的男孩，抱着投影机狂喜而出的时候，整个队伍都欢声雷动！
那几个记者，立刻举起照相机、摄影机，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拍。
一个电视台的年轻女主播，迅速带着摄影师跑到那名用户面前，把话筒递过去，要他说说此刻的心情。
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看来不像是表达能力出众的人，傻乎乎抱着投影机，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本来我都说算了，结果我女朋友硬要我来！多亏了她，我们才换了一台新的投影机呀！”
“那时我们女性，比你们男人会过日子呀！”年轻女主播忍不住以女性的立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随后又追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兴奋！很开心！”
“嗯！开心！太开心了！”大学生大力点着头，满脸都是笑容，“我在电视里，看到寰宇推出改进型的时候，当时就好羡慕，好像也买一部！本来以为，还要打几个月工，才能买到一部新的。没想到，寰宇公司居然允许我们用旧的投影机，来换一部新的！我真是太感谢他们了！太感谢了！”
大学生对着摄像机，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他抬起头，看到摄像机还对着他，突然把投影机抱到摄像机面前，大声喊起来：“美纱，你看到了吗？我换到了！我换了一台新的投影机，今晚到我家来好吗，我们一起看电影！美纱！我会等着你的！”
旁观的所有人，轰的一下都笑了起来。在这个活广告的带领下，旁观的人群，一下振奋起了精神，都争先恐后地排在了队列后面，生怕来晚了，就没有投影机兑换了！
萧强听不懂日语，但画面还是看得懂的！
那么大一个寰宇投影机外包装的特写，就是他一个字听不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顿时也笑了起来，笑得比电视上那个大学生，还要开心！
看到那些一拥而上的人群，他就知道，寰宇的名声，再一次被媒体的宣传，推向了高峰！
心情一旦大好，他也不觉得生气了，再次出门，来到前台。
前台接待看他过来，忙地又是一鞠躬：“噢哈哟过咋依马丝！”
萧强笑着回道：“蒙汗药一点也不好吃！”然后又指手画脚，设法和她沟通。这次他的动作形象了许多，那个前台小姐啊了一声，捂着嘴，笑着拿出一本带图片的菜谱，让萧强点着选。
萧强没点那些什么日本名菜，而是点了一份普通的盖浇饭。他又打电话给白晓泉他们，问了他们的意思，也给他们，一人来了一份盖浇牛肉饭。
一下午，苏政都没有回来。而赵工和李工也不在。萧强闷在屋里，那里也去不了，好容易找到一个成人台，偏偏放的又是有码片，气闷得不行！
到后来，他干脆跑到白晓泉他们房间，和他们吹牛聊天，才稍微好过了点。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关门的声音，是苏政终于回来了。萧强立刻就跑了过去，热泪盈眶：终于盼到救星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苏政教他，“我饿了，我要吃饭！”该怎么说！
面对萧强的热情，苏政显得无精打采。
在萧强追问下，苏政才郁闷地说道：“我做了一下午的工作，只有那个尼古拉斯，和他的副官愿意留在大陆。其他的人都没有下定决心去什么地方……”
“他们大概是想去美国吧，毕竟那里要富裕得多。”萧强猜测到。
“不是！”苏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那个杨科维奇说，他们双方敌对了这么多年，让他到敌人的土地上生活，他会感到是种耻辱！”
“啧啧！”萧强撇了撇嘴，“他还当自己是司令员啊！摆什么臭谱，说不定他想去，美国还不要他呢？那他打算去什么地方？欧洲……，哦，欧洲也是他们的敌人！那就只有南美洲和非洲了，他想去那两个地方？”
苏政有些不很肯定，犹豫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有那么点意思吧？在他们里面，那个突击小队想到南美去，他们决定到那边去当雇佣兵。”
萧强耻笑道：“你就没告诉他们，雇佣兵其实很穷的，那可不是小说。当雇佣兵的报酬低，而且接的任务，大多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们去当雇佣兵，可能要不了一年，他们就会全都送命！”
“有这么危险？”苏政把头从床上抬起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当雇佣兵很穷？”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难猜的。”萧强看苏政还不明白，给他解释道，“雇佣兵总要有基地吧？他们建得起么？飞机坦克大炮就不用说了，枪支、弹药总要吧？况且，光有枪，也不见得顶用。你看看，南美那一块，除了巴西、阿根廷稍微好点，中南美洲那几个国家，经常打仗。还有哥伦比亚，那纯粹就是个毒品窝！那些大毒枭们，手下的私兵上千，又有坦克大炮。他们愣头愣脑跑过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苏政兴奋了一下，又焉了，垂头丧气地说：“今天我劝了他们许久，可是他们都表示，不想再为什么势力卖命了，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那就给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不就行了？国内那么大，还怕安置不了他们？”萧强奇怪地问道。
“其实……其实……”苏政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总觉得，那个杨科维奇手里，大概有点料，想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哈哈哈哈”萧强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你看看他们，连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没准备，明显是紧急时刻，只身出逃。再说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投靠任何一方，咱么还会准备什么宝贝，当作进身的筹码？”
苏政不服地低声说道：“那也未必没有！杨科维奇这家伙，看起来很狡猾，另有准备也有可能……”
“哈！哈哈！你呀，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好吧，我们后退一万步，就算杨科维奇手里有点东西，也给了你们了。交易完毕，你们打算怎么对待他？奉若上宾？你说，苏联看在眼里会怎么想？接纳一个叛国者，还把他当作贵宾？他们会不会认为，这本来就是我们搞的阴谋，从而提高警惕？双方间本来缓和的形势，会不会又紧张起来？”
苏政大张着嘴，用力一拍大腿：“对啊！我们是不可能真的接纳他的！而杨科维奇，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们才对我的邀请，顾左右而言其它！那我该怎么办？放弃？”
萧强低头沉吟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我估计，等小田回来，他也会带来上面的指示，让你们放弃的。这趟浑水，谁趟进去，都会倒大霉！而杨科维奇他们，也绝对不敢去美国，要知道，契索涅夫就很可能是被他们联手干掉的！这个时候，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地方好去！一切听天由命吧。”
苏政想了想萧强的建议，也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了心中的念想，他立功的心，也就淡了。他领着萧强等人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等回到屋里，田胜英已经回来了。
结果就和萧强的猜测一样，上面立刻让他们不要沾手！
当心好处没拿到，反惹一身骚。
他们这里正在商量，赵工和李工也回来了。
他们从天没亮就出门，一直跑到天黑才回来。可是看他们脸上疲惫的神情，坐在萧强对面沉默不言，萧强就知道他们今天又是一无所获。
“赵工、李工，别在意。我们还要在日本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反正公司也在搞基本建设，短期内也不会正式开展研究。我们慢慢来。”他在旁宽慰到。
赵工和李工相互看看，脸上都是苦笑：“短期内？我看长期也不会有用啊！东京周边那些仪器生产企业，我们都去拜访过了，人家倒是很热情。带着我们，什么都可以看——但不许碰！要买仪器，没问题，只是那价格，足够把人都吓死！而且我们看了，他们展示给我们看的，都是一些老式仪器，有些国内都已经有了替代产品了！稍微好点的，他们就一口拒绝，说这是‘巴统’明令禁止出售给我们的物资！”
“巴统！”苏政和田胜英同时叫了起来。
巴统的全称是巴黎统筹委员会，但它更正式的名称是“输出管治委员会”，只是因为总部设在巴黎，因为大家通常称之为“巴统”。
其成员最初为美、英、法、意、比利时、荷兰。朝鲜战争中，卢森堡、挪威、丹麦、加拿大、西德、葡萄牙、日本、希腊、土耳其先后加入。八五年到今年，又有西班牙和澳大利亚加入。
至此，北约的所有成员国，除了冰岛，都加入了这个委员会。
该委员会管制的清单，是以美国的“美国安全清单”为篮蓝本，实际上是直接反映美国意志的武器！
这个清单分为原子能清单、国际军品清单和工业清单。
清单所涉范围，涵盖了军事武器装备、尖端技术产品和稀有物资等，上万种具有战略意义的货物和技术！
巴统成立最初的目的，是和苏联对抗，从经济上、军事上、技术上，对苏联展开全面围剿。
但在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之时，美国开始把目光对准了才诞生的共和国。
就在这一年，美国推出了《出口管制法》，该法将出口国分为Z、S、Y、W、Q、T、V这七个组，管制严厉程度，以Z为最高，V为最低。
刚推出的《出口管制法》，就把中国列为了Y组，和苏联同样的待遇。当朝鲜战争爆发，中国荣幸地名登榜首，超过苏联，成为美国出口管制的第一对象！
而巴统，也紧跟着，于一九五零年七月，将中国列入了贸易管制范围内。
这个管制的严厉，都远远超过了苏联，知道八十年代初，对中国的技术封锁，仍然超过对苏联！
七九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美国开始逐渐把矛头对准了苏联，而开始慢慢放宽对中国的限制。出于拉拢中国，对抗苏联的政治需要，美国允许一些非攻击性武器技术，出口到中国。
这个解禁的部分，包括防空雷达、通讯设备和运输设备等。
但始终，紧扣着关键技术，不允许任何国家向华出口！
日本仪器生产厂家，以巴统为借口，拒绝出口这些仪器，萧强等人也是只有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萧强接过赵工递过来的拒绝销售清单，看了看，轻声念了出来：“等离子体质谱仪、核磁波谱仪、高档激光干涉仪、液相色谱仪、X射线晶体定向仪……”
一长串的仪器设备念下来，萧强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我们不能在国内买到的？就没有替代产品么？这么多仪器设备，一共要花多少钱？”他紧张得有些口干舌燥，捧着这份厚厚的清单，一连串问道。
赵工唉地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如果国内可以……，我们又何必到日本来买？”
李工也是一脸无奈：“国内的那些仪器……实在是，稳定性和可靠性太差了！据我们普遍用过以后的感觉，国产仪器的指标完全属实的，只有六成，还有四成，根本就是次品！更可笑的是，国外的仪器经过改造，都能够提升效能，达到升级的效果。而我们的这些仪器居然还不能升级！一旦过时，除了买新的，别无办法！”
“是啊……”赵工的语气非常沉痛，“我们国内所使用的仪器设备，百分制八十七，全部要靠进口！你说，再面对国外的技术封锁，我们能不落后吗？”
萧强听得眼睛都直了，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百分之八十七，百分之八十七……”
他实在是无法明白，为什么我们舍得花钱去买昂贵的进口仪器，也不自己多研发一点更先进的仪器仪表？两弹一星都搞出来了，难道区区一个仪器，就搞不出来？
科学研究是什么，是在亿万分之一的偶然中，去寻找到那个必然，并找到通往这个必然的最佳捷径！如果我们总是使用这样落后的仪器，又怎么可能在那极其有限的机会里，寻找到最准确的道路呢？
这就好比，我们手持着单筒望远镜，在漫天的星海中，寻找一颗黯淡无光的星星。而人家国外，却是坐在天文观测台，用庞大的射电望远镜，一次一个星域地进行筛选！
这样悬殊的研发能力，我们怎么可能不落后！
赵工又说道：“其实就算这些，日本仪器生产厂家，不肯卖给我们的精密仪器，也是他们几年前的产品了。真正最先进的仪器设备，我们就是看，也别想看一眼！
现在的科研速度，是越来越快，几乎是以几何数字在向前飞速发展！每一种新产品，从实验室研制，到成为商品，只有三到五年。在这个阶段中，我们如果使用这些落后的仪器，哪怕是我们抢先研究，但等我们有了结果，人家国外的产品，都已经抢占完市场，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萧强双手紧握，将那份清单，在手心捏成一团。
他铁青着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停下，对赵工和李工说：“明天，你们俩到五百伴，听听顾客反应的问题，把这些问题记下来，作为我们下一步改进的参考！”
“那买仪器？”李工迟疑道。
“我去！”萧强咬牙切齿，“我就不信这个邪！买不到，我去租！租不到，我去骗、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