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属下多言,但姑娘您最好还是别看这套评价极为糟糕的怪书,否则纵使您装扮得再像,霓城人还是一眼便能瞧出咱是虹城来的乡巴佬。”
“嗓音不用这么低吧?”听着那低沉到气人的嗓音,云莙懒懒答道,可眼眸依然没有离开书页,“对了,带钱了吗?”
“容日日为您收拾书房的属下提醒您一下,姑娘,这书您已有两套了。”
“那你就该知道一套是收藏用,另外那套则快给我看破了……瞧,我手边这套不仅版面清晰,还有我虹城没买着的新篇!”
“您真这么喜欢这作者?”
“别打扰我看书。”
“是。”
一阵短暂对话后,云莙再度沉入书海中,可没过多久,她的耳畔又传来左玺洸的声音。
“姑娘,该用饭了。”
“着什么急啊!”云莙意犹未尽地回道:“我这页还没看完呢!”
“等您这页看完,霓城的店家全关门了,而我相信,向来仁心仁德的您绝不会希望属下陪您一道挨饿。”
“胡说,我只不过才看……”听到左玺洸的话,云莙纳闷的一抬头,这才发现天色早已暗黑,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全因他手上那盏亮晃晃的油灯,“你这人到底要人怎么说你好?怎么就是辨不出轻重缓急啊!夜都这么黑了,还跟我在这里瞎磨蹭做啥?你要明白,考前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啊!”
“属下担心您若无法如愿将书买回,今夜会睡不着觉,也扰得属下睡不安稳。”无顾身后人的指指点点,左玺洸轻轻吹熄手中油灯。
“不必担心,我会叫个脚夫的。”
依依不舍地合上书册,云莙走向书摊摊主,待问清价格,且正欲嘱咐摊主为她找个脚夫之时,却听得一个含有八倍嘲讽值得低沉嗓音由身旁传来。
“那您得先看看您的钱袋还在不在。”
“咦?我的钱袋呢?”微微愣了愣,云莙低头望向自己腰际,发现自己的钱袋不知何时竟凭空消失了,当她回身望向左玺洸时,却发现那个凭空消失的钱袋,竟平躺在他的掌心中,“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属下帮您找回来了。姑娘,容属下提醒您,各主城一到应试季节,宵小特别多,请您千万留点心,不要再增加属下的工作量了。”在叮嘱完摊主将书册送抵的地点后,左玺洸将那精致的小钱袋交还给云莙时淡淡说道,然后在她耸了耸肩表示明白,并径自向西方转身走去时,轻握住她的手腕,“姑娘,请别乱跑。”
“谁乱跑了?我的客栈在这里啊!”指着前方,云莙纳闷说道。
“您‘先前’的客栈在那儿。”拉住云莙指方向的手往东一转,但左玺洸却又带着她往北走,“喔!对了,属下忘了告诉您,方才属下已自作主张,将姑娘昨日定了两个月的客栈退房,改定一家较为符合您身份与个性的住所。”
“我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完全没有方向感地随左玺洸向北走去,云莙轻轻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眸。
“是的,妇女姑娘当然没有,姑娘只是方向感差了些罢了。”
依然牵着云莙的手,左玺洸笔直地向北走,一路走,还一边用眼神逼退那些她丝毫没有注意,却自她现身后便一直蠢蠢欲动,欲前来搭讪的登徒子们。
当云莙终于抵达今后下榻的客栈时,望着眼前那间无论位在霓城何处,只要一抬头,便可望见的最高楼,以及那高楼上挂着的一个金碧辉煌,怎么也不可能错认的超大号象头,她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向左玺洸挑了挑眉。
“你故意的吧?”
是的,若非如意,向来低调的他怎会选择这样一间暴发户级且特点如此鲜明的客店!
“属下没有。”左玺洸面无表情的答道,然后继续领着云莙向客栈内走去。
“你有。”
“没有。”
“有。”
“那就算有吧!”
将云莙送至客店三楼后,左玺洸有礼有节地为她打开房门,然后在欲离去时淡淡说道:“姑娘,晚安,属下就住在隔壁屋……喔!对了,请容属下提醒您,若您又作了上殿去偷卷子,抑或是月黑风高像贼一样的在金榜上写上属下名字的恶梦时,请您唤小声些,毕竟在下十多年来,都是以真名应试的。”
不出远门,云莙还真不会明白过往自己在虹城是如何的养尊处优,也不会明白实际应试得多麻烦,更不会明白原来左玺洸这么会照顾人。
而她最不明白的是,虽已换上了一身走在路上绝对会令左玺洸皱眉的装扮,口音也彻底娇软,但她依然融不入霓城人的生活,习惯不了霓城人那说话拐八个弯的方式,更搞不懂为什么路上会有这样多男子向她搭讪?
不过她还是随兴地四处乱逛,在人群中优游自在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可随着应试日逼近,完全搞不清流程的云莙,最后只能老老实实跟在经验老到的左玺洸身后,但愈跟,她就愈内疚,逼近再过半个月就要开考了,而她竟还在这时染上了风寒。
“左玺洸,万一我哪天真的上殿去偷卷子,请你千万要与我撇清关系。”
这日,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的云莙终于再也抵不住心底的浓浓歉疚,转头对左玺洸哑声说道。
“姑娘放心,为了不让您有机会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属下保证绝对会竭尽全力,在考前三个月便将您迷昏,不让您有任何波及到属下的机会。”同样足不出户,三天来一直坐在榻旁看书兼照护她的左玺洸,头抬也没抬地说道。
“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请求,左玺洸,答应我。”
“别这么轻易将‘唯一’二字说出口,姑娘,虽然属下迫于身份与地位,对您无理的要求向来只能逆来顺受。”
“你什么时候逆来顺受过了……”躺在柔软的榻上,望着左玺洸八风吹不动的坐姿,云莙喃喃自语后,突然又问道:“你心力难不难受?”
是的,难不难受,因为就算再无感,云莙也感觉得出,当他们以虹城人的身份出现接收身份查核、应试装量身等既定流程时,那群霓城工作人员对他们这些外地人——“特定”的外地人——的刁难。
无礼、不耐烦的态度,轻视、防备的暮光,连帘幕都不拉上,便要人褪衣量身的不留,评价他人身材时的窃窃私语与窃笑……
在来至霓城前,云莙便有些狐疑,狐疑明明女儿国有三大考场,可为何有那样多人舍近求远,专程到霓城来应试,并且在考上后,一个个全归入了霓城帮。
但在经过这一连串的刁难洗礼后,云莙有些明白了,仅管目前她只将这个“明白”放在心中,更一直暗自努力欲寻找出霓城人辨别“特定”与“不特定”族群的奥秘,但与此同时,她却也有些感慨,感慨像左玺洸般这群努力应试的非“特定”外地人所必须承受的此等待遇,并不断反思这样的审核过程是否过于严苛、违背人性,而漏洞又该如何补救……
“无人硬逼属下应试。”眼眸依然盯在书册上,左玺洸淡淡答道:“况且各行各业都存在所谓的游戏规则。”
左玺洸说得轻巧,但云莙却听得难受,“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用游戏规则四个字就可以带过的事啊……咳咳……”
“姑娘又不舒服了吗?”一听到那轻咳声,眼眸未曾离开书册的左玺洸立即起身,将手放至云莙热烫的额前。
“我没事,你还是回隔壁屋去吧!”虽然左玺洸那冰冰凉凉的手让云莙觉得很舒服,但她还是哑声说道,毕竟在这种非常时期,万一他被她传染了,那就糟了。
听到云莙的话后,左玺洸没有应答,只是直接出了房门。
他的反应,让云莙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她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就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杯药茶与一条冷巾。
“你干嘛非这么给自己找罪受呢?”在左玺洸扶着自己坐起身来时,云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女儿国无论由谁来当丞相,国事都可以运作如常,可你离梦想只差一步了……咳咳……”
“姑娘莫想为自己的浑水摸鱼行径找借口。”喂云莙喝完药茶,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躺至榻上,敷上冷巾后,左玺洸吹灭了灯火,和衣躺至地上临时铺成的简便床榻。
“谁找借口了?都三年了,你总该也听说我那掷地有声的名号了吧?摆放在丞相府里专管签名盖印的皇家吉祥物。”当屋内一片黑暗,而药茶开始在体内作用之时,云莙迷迷糊糊地说道。
“称职的吉祥物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好了,现在起,不许说话,乖乖睡觉。”
“左玺洸,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称职二字?”
“您听错了。”
“我没听错,你说了。”
“若您着实需要一个可以让您安然入梦的理由,属下只好勉为其难的承认自己说过。”
屋内,再无人声了,可黑暗中,不敌睡意睡去的云莙,唇旁有一抹淡淡的笑,而左玺洸的眼底,却是那样若有所思。
真的,祸闯大了。
望着躺在榻上,高烧不退的左玺洸,已然康复的云莙真的彻底领略到“欲哭无泪”四字的真义。
仅管找来了霓城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可左玺洸不醒就是不醒,那一身热度说不退就是不退。
脑子千万不要烧糊涂啊!
千万不能啊……
夜以继日的在榻旁照料、祈祷着,终于,五日后,在云莙的眼下黑晕比任何时候都令人不忍卒睹时,左玺洸身上的热度有了缓和的趋势。
但云莙依然不敢大意地不断将冷巾敷在他额上,用柔布擦拭着他的全身,直至他身上的热度与常人一般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缓缓落下,疲累至极地欲坐至榻旁座椅上休息会儿。
不过,就在云莙刚坐下,一个细微的响箭声突然在她耳后响起,未待细听,便已消失。
“给我。”头抬也没抬,但云莙却向身后懒懒一伸手,仅管她的身后看似没人。
是的,看似。
云莙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由虹城出发那一刻起,她身旁就一直有左玺洸派出的护卫,而这间客店的上下两层,更恐怕在他们入住前便被他早早包下,然后派驻进一些看似平凡的暗桩在其中。
他们完全不干扰她的行动,只是暗自戒护着她的安全,所以她也就随他们去,但此时此刻,她可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因为方才那声响箭声,显而易见不是攻击,而是讯息传递。
果然,不一会儿,一张小小的纸片飘至了她的手心上。
“你是我穆尔特家族长驻在霓城的影子斥候?”瞟了一眼纸片的内容后,云莙将纸片放在烛火上燃烧时,淡淡问道。
之所以明知不可能,但还故意如此问,是由于人尽皆知,女儿国的影子斥候向来独听穆尔特家族令,但凡接外令抑或意图下令者,皆将以反叛罪惩处。
而她身后之人显而易见伸手不凡,也很沉得住气,若不吓吓他,她怎能知道左玺洸请来的是什么人?
“不,小的是祖上曾承左家大恩的霓城风家长女,并非长驻霓城的影子斥候。”果然,身后人一听到云莙的话后,立即打破沉默回应道。
霓城风家?那个以低调、守口如瓶著称,以出产高级侍卫闻名的江湖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