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气象嘉妙的玉台。
这高台长宽二十丈有余,异常宽敞。景象殊绝不说,十分难得的是,玉台边缘,竟有茵茵青草长出。
草生玉上,却并不令人感到突兀。
玉台偏中央的位置,座席却分布的有些诡异。
但凡宴客席座,要么纵横两列,一左一右,这是最常见的范式;要么首尾相连,构成一圆。
但是眼前座席,却是左三右六;左侧三席,呈一条直线;右侧六席,呈小半圈弧形。
此刻除了右侧“弧形”中最上端的座席空空如也外,其余八席,皆已有人落座。
每一席前,皆有一道尺许高的玉牌,书有文字。
以左侧三席之中央为例,玉牌上书“沈君殊”三字。
其后一行小字,清楚明白:
妙解琴心,利根直进。微著兆显,仙武绝世之资。
观此人面目,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袍,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白皙,肌肤柔和温润。但奇妙的是,如此相貌,却并未给人以一种“女相”之感,任是谁人,心中清楚明白,此人必是男子无疑。
但是他哪里体现出男儿刚健了,却又说不出来。
这位沈君殊,在到此的八位客人之中,虽然年齿较长。但是论录入《潜龙册》的“资历”,却是八人中的最末。乃是三年之前,迈入妙谛境的一瞬,感通“微著兆”,通过考核。
仅仅早于尚未到场的这一位。
好在他妙谛境前的修行,也算是属地宗门中闻名的天才人物,修武修持,从未放松。否则,如此录册稍晚者,总要较那些发现较早的《潜龙册》同道逊色一些。甚至根基有缺,造成遗憾的,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沈师兄似有心事。”
一道曼妙声音响起。
说话的这位,位居沈君殊右手,左侧三横席的上首。
这是个身着鹅黄长裙的女子,长发及腰,颈间悬挂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圆圈。乍一看并不能令人生出极为惊艳的感受,但是仔细望去,其人五官面容,身段风韵,竟无一不美,寻不见半点瑕疵。
面前玉牌上书姓名:“林延秋。”
其后注释——
“三玄问情身,双兆共证,仙武绝姿。”
沈君殊长吸一口气,谨守心神。摇头道:“林道友说笑了。”
但是心中却不由暗暗忌惮。
他方才确实泛起一丝涟漪。
一世之中,寿数相差百年以内的《潜龙册》天才,竟有九人之多,委实是十分罕见。
就算有人才极盛之时,数位英才同时涌出,但每一人皆有各自的成长轨迹,往往到了冥心四重境后,才会产生交集。
今日因非常机缘,得以提前相会,按理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但是沈君殊心思细腻,总觉得面前的座席布置,似乎对坐之六人,要较这一头的三横座,隐然高出一头。
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并非小肚鸡肠;而是道韵之细微。
北向正座。
其中一方高座,边缘处若隐若现九朵莲叶浮现;但是座位之上,空空如也。
这显然是百源真君的座席。
高座两侧,两位气度毅重的中年修士,早已落座。这两人都是冥心境界,但是并非澹台洵、黄竹风那般的四重境修为。
二人待师待客,面上时不时泛出微笑。
……
没有人知晓,就在这座高台之上,隐匿的云层中,四人分占东南西北,面容凝肃。
四人的装束,十有七八相似。
皆是头戴通天冠,身披黑袍。黑袍之上,似有许多小指宽的铁钩首尾相连,纵横纷纭,构成奇妙图案。奉行六玄于卜算一道者,皆着类似服饰。此并非天霄神域之故例,而是青冥大世界中,皆是如此。
四人面目,北向这位,是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面色隐隐发紫;东西二座,皆似是二三十岁年纪,纵容英发,只是风采各异。
南向这人,虽然须发皆墨,但是面上隐约可见的皱纹,却能显现出他的苍老。
相貌面容并不重要;关键是这浑厚博大,反夺天地光辉的气机,分明昭示了其非同小可的修为境界:
人元真君。
今日,不是百源真君一人待客;而是四位人元大能,齐聚于此!
就算同样隶属同一神域的人元大能,关系亦有亲疏远近。若眼前四人这般联系紧密的,委实罕见。
这也是因为卜算推演一道,人力愈足,互相启发,对彼此都有非常好处。
北座上的紫面中年,神色微一恍惚,道:“马上就要到了。”
此人,正是本地地主,百源真君。
关于百年前的卜算“佳话”,其实精妙委曲,非外人所能知;更是有一段非常之隐情。
外人看热闹,自然察觉不出什么。
但是四位真君自家,却深知水深水浅。
四人皆是道境修为,往常卜算斗胜,无论结果如何,其实都是差之毫厘。决计不会出现三、四、五、九这样夸张的分歧。
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多半是卜算之道上的因果法门运用有差,各自走上歧途。
十有八九,是四个人的答案都不正确。
但是追本溯源,发现自己卜算之所以错误的原因,对于领悟这方天地的奥秘,更深刻的品察自然之理,也有相当的好处。
四人钻研经年,终于得到答案。
原来,四人之卜算,拘囿于“仙武四道”中的天才。而今世之中,恰好是奇门跌出,许多万年难得一见的异种天资,都大放异彩。
恰好百源真君的卜算之法,所运用诸因,并未明里暗里将“仙武”四道作为前提。
所以,卜算出的结果,也较其余三人为多。
其余三人,因果条件限制的愈死,最终卜算出的结果,就愈少。与四人道行高下无关。
问题来了——
六十年之前,弄明缘由之后,其余三人再度卜算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
八人。
这个结果很具有戏剧性。
似乎百源真君法门虽然对路了,但是却算错了!
四人聚会之后,百源真君的答复却显得模棱两可。
百源真君道,他若是依照常法卜算,所得出的结果,也是八人。但是心中存了一个“念头”,引入“旧缘”,那么卜算出的结果,就是九人。
当时,其余三人,只道这是百源真君的托词。
时间渐渐推移,如今百年之期已至,似乎“八人”便是正确答案,再无疑惑。
直到二十日前。
常钰真君传来消息,东南正元洲陆,又录一人。资质绝世,在潜龙册中亦是上上之选。
传入三位真君耳中,固是石破天惊。
由是,有今日之会。
此时,三人纠缠甚久,自然是要追问百源真君卜算的“念头”和“旧缘”为何。
另外,也要看一看这“第九人”的虚实。
东向那俊逸青年忘却道:“百源道友。莫要忘却当年共参《千密图》时的说辞。”
百源真君叹息一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实在难以推脱。
其实也不是他吝啬,只是心中不豫、不谐,并未参透而已。
只听百源真君道:“罢罢罢。”
旋即自袖中取出一物。
一张黑色纸笺。
此笺似乎在墨汁中浸泡过一般,纵有文字,也完全不能识别。但是三人接过一望,以其高明目力加上神思推演功夫,却能清清楚楚将其中文字还原出来:
“六月七日。吾师行孤松河上,驾一七尺短舟出游。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吾师随声吟唱——”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咏唱亦毕,师纵身入河,似惬意于游鱼之欢;至天色将暮,乘兴而归。”
三人仔细看完,脸色陡变。
齐声道:“至尊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