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杂皮,有人却说了一句“姑娘你太恶毒了!”
小花和翠花扭头一看,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约三十岁年纪,分头梳的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件西装,打着领带,右肩左斜挂着一个单肩包,右手拿着一个手机,左手指着小花和翠花。
小花瞟了他一眼,没说话,拉着翠花就要上车。
“哎,别走……”那男人欺身上前拦住她俩,“老铁们,这两个娘们儿打完人就要溜,老铁们答应不?指定不能答应!”
“你在直播!”翠花怒道。
“对了,就是在直播,让网友们看看你们恶毒的嘴脸。”男人阴阴一笑,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翠花。当然,手机在他手里拿着,镜头里是看不到他的。
翠花上去用手遮挡摄像头。
男人迅即把手机拿开:“干啥?要抢手机啊?”
男人接着喊道:“老铁们,这两个娘们儿要抢手机,怎么办?报警?打回去?咱们是文明人,不能干那不文明的事,不能把自己降到和她们一个档次!
“大家看看,今天开眼了,这就是西部啊,西部的娘们儿,厉害啊,让男人下跪,杀人诛心啊,老铁们。
“那几个男生还都是孩子啊,多么纯真的男孩子,有什么错?只不过多看了娘们儿一眼就被打被罚跪,大家看到了吗,还动刀了,这是要杀人呢。要不是我在这里拦着,娘们儿真的要杀人呢。”
男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吼了起来。翠花想抢下他的手机。男人高举着手机,来回移动,摄像头始终对着翠花直播。翠花个子比他矮,跳着脚够手机还够不着,气得直骂。
小花看到了,上前拉住翠花:“不理他,走。”
翠花不甘心,又跳了一下,才悻悻地跟着小花向车走去。
男人在背后举着手机高呼:“反对暴力!世界和平!”
小花拉着翠花上了车,把刀收好,然后发动了车。
一路无话。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小花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翠花坐在副驾位置上刷着手机。
“哎,小花,你看。”翠花喊道。
“看什么?我得看路。”小花说道。
“那我说你听哈。我刚刷抖声,你猜怎么着?就看到刚才给咱们直播的那个人了。嘿,人气老高了。”翠花兴奋地说道。
小花白了一眼:“没心没肺。”
“嘿嘿,玩么。”翠花说。
“小花,你看,这个人叫‘正能量哥哥’,还在说刚才的事呢。有人点赞,有人送礼物,哗,还有大火箭!还有人骂他,说女生难道只能挨欺负不能反抗么?”翠花给小花讲着直播间的盛况。
小花就听着。
路上耽误了时间,小花开着车一直往前赶。晚饭就随便停了一个服务区在车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继续开车。一直到了后半夜。
小花实在顶不住了,两个人把车开进一个服务区停了车。
车刚停下,过来一个保安。等小花下了车,那保安楞了一下:“没想到开车的是个女人。美女,要看车吗?”
小花看看他:“保安全吗?”
“那肯定保。”
小花递过去二十元钱。
保安接过:“谢谢美女。”
“要是油少了货少了找你算账。”小花说。
“美女放心,我也是讲信用的。”保安笑着说。
小花和翠花上了旅店,还是开两间房,小花特意选了二楼,可以看到停车场。小花站在窗前,把窗帘拨开一道缝,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车。
保安在车附近转悠着。
小花放下窗帘,洗洗睡了。
这都是她听老司机说的。高速公路服务区最容易丢油。卡车的油箱大,加满一箱油得好几千块钱,有的甚至上万元。偷油贼开着小轿车去偷油,把油桶放在后座上,人坐在前排,把车贴到卡车油箱旁,不下车就把卡车的油箱盖打开,把吸油枪伸进去,不到一分钟,一箱油就偷光了,然后开车跑掉。
偷油通常发生在夜间。治安不好的地方,大白天也有明目张胆偷油的。为了防止油被偷,有的卡车司机不睡觉守着油箱。如果有替班司机还好说,如果是单骑就很难熬了。司机休息不好最容易疲劳驾驶,有时候开着车就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有的司机就睡在油箱上。结果醒来时油箱在,人在,油没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冬天的时候,司机隔一会儿转一圈看看油箱盖还在不在。到背风处抽根烟,再过来一看,油箱盖就落地上了,油没了。
有的服务区的保安看出这是一条发财之道,就会给司机提供“看车”服务。看车当然不是免费的。保安叫价五十元,还到二三十元,他可以保你车的油不被偷。有的司机不愿意花这笔钱,结果油被偷了。有的花了钱,可以睡个安稳觉。
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潜规则,是司机、保安、偷油贼之间的默契。不过后来政府严厉打击偷油贼,好多偷油贼被抓了,偷油的势头得到了遏制。小花是不愿惹麻烦,愿意花钱买平安。说实话,正是因为有小花这样想法的人存在,才会形成所谓的潜规则。
小花毕竟是个女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车里睡觉的,宁愿去住旅馆。旅馆的床才叫真的床。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花就醒了。洗漱完毕,叫起翠花,两个人吃了早饭,准备上路。
小花围着车绕了一圈。油箱盖还在,拧了拧,挺紧的。货物缆绳也很结识,篷布没有打开的痕迹。小花很满意。
两人上车,继续北上。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翠花坐在副驾位置上犯困。跟着小花出车以来她就没睡好过,起早贪黑,遭老罪了。
“你就知足吧。这个车只有我一个人开,咱们还可以找个地方睡一觉,要是两个司机倒班,歇人不歇车,困了就上后头的卧铺眯一会儿,你不是更难受?”小花说。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又不是司机,凭啥也遭司机的罪呀?”翠花嘟着嘴。
“你的意思是……想下车哈?”小花瞅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下车。”翠花说。
翠花靠在副驾座位,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路上的车。
一辆车,两辆车……
突然,翠花一跃而起,呀地喊了一声,把小花吓了一跳:“你个神婆子,叉巴个啥子嘛?”
“那个车,那个车……”翠花指着一辆货车说。
“咋?”小花不解。
“那个车是我以前上过的嘛。”翠花说。
“我当是啥子嘛。要不要追上,看看你的老相好?”小花说。
“好好。”翠花拍手。
小花踩下油门,发动机传出怒吼,车速陡提,大卡车飞快地向前冲去。
很快,小花的车和那辆卡车并排而行。那辆车的司机扭头向小花这边看了一眼,翠花赶紧躲在b柱后面不让他看到,自己偷眼观瞧。
那个司机是个瘦子。他见到了司机是个女的,咧嘴笑了,打了一声喇叭,反而没有注意到翠花。
翠花很失望。
小花也打了一声喇叭回应,然后提速超了过去。
“好像你们很熟,我倒是生人了。”翠花说。
呵呵。
小花正待反击,忽然手机响了。
卡车司机的手机都放在手机支架上。小花扫了一眼,是028的区号,小花知道那是成都。
是一个座机的号码。
小花稍一犹豫,然后接通了免提。
“你好,是徐晓华女士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一位?”小花回答。
“我姓樊,是成都市公安局的民警。”男人说。
小花一楞。停了一下,问道:“樊警官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报案,说你在高速公路服务区殴打一群过路的小伙子,有这回事吗?”
“我不太明白,警官。在哪里的事?”
“咳咳。”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有些尴尬,“我这不是找你落实嘛。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哈。好像是米易服务区,你有印象吗?”
“米易服务区?路过。警官,我刚才没听清楚,您刚才说的是我打一群人,还是一群人打我?”
“报案说是你打一群人。”樊警官说,“我感觉就是豁人的哈。一个女娃,怎么能打过一群男人呢?不过呢,人家既然报案了我们就得核实一下哈。”
“我明白,警官。”
“你看你啥时候到成都哈?停下来,做个笔录好不好?”
小花犹豫了一下:“警官,我在开车送货哈,耽搁不起。”
“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哈。就是做个笔录,不是抓人。要抓我们早就抓了,是不是?你走到哪里我们都清楚的。你的名字,你的手机号,我们都是掌握的。只要有一个车牌,我们可以调取很多信息,你要相信公安机关。就是下来做个笔录,很快的,做完你就走,总比我们上去好的多。”樊警官说。
小花沉默。
“你考虑一下哈。到成都还有一段路程,快到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去哪里。”樊警官补充道。
“好的警官。”小花说。
“那就这样哦,再见哈。”
“警官再见。”
手机挂线。
“是不是那帮小流氓报的警?”翠花恨恨地问。
“不知道,也许吧。”小花说。她的心里乱的很。这是她第一次跑长途运输,没想到一路上这么多波折,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翠花在一旁察言观色。
“那怎么办?”翠花说。
“我想想吧。”小花说。
叭叭。车后传来喇叭声。
小花扭头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卡车已到旁边的超车道。
叭叭。又是两声喇叭。
是那个男司机。翠花上过车的那个。
冲着小花咧嘴一笑,然后超过了小花的车。
叭。小花本能地回了一声。
“懒得搭理他。”翠花说。
车继续行驶。
小花沉默,有些心神不宁。
“问你个事。”翠花打破沉默。
“说。”
“我听警官叫你徐晓华啊?”翠花笑嘻嘻地问。
“对,那是我的大名。”小花说。
“我还以为你就叫小花呢。”
“家里人都叫我小花。现在也这么叫。晓华是我的大名,是我上小学时一个本家伯伯给起的。”
小花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继续说道:“我大姐叫徐鲜花,大名徐宪华;我小妹徐立花,大名徐立华,怎么样,好听吧?”
“好听。”翠花赞叹道,“一听就是有学问的人。”
“嘿,你骂人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以前邻居们都叫我街妹儿,整天游手好闲,唉。”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你是……公路女王!对,就是公路女王!”翠花为自己的学识兴奋不已。
公路女王!这名头多响亮哈。
呵呵。
“我可不想成为啥女王,把成都这一关过了就好喽。”小花一句话,又把话题拉回到现实。
“嗯,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一个人。”翠花灵光一现。
“什么人?”
“一个律师。我跟车时认识的。”
“你还上过律师的车?”小花奇道。
“去!才没有。”翠花说,“我当时也是跟一个货车。后来货主拖欠运费,钱还挺多,运输公司老板就介绍一个律师给司机认识,后来那个律师就帮司机讨回了运费。我一看,这律师行,说不定以后用的着,就要了他的电话。”
“后来,有一次,我和别的车上闹翻了。我跟车也好长时间了,司机一分钱不给,说他供我吃供我喝,这些他都没管我要钱,我怎好意思向他要钱?
“老娘一听就生气了,说我还陪你睡觉呢,怎么说?你猜他咋回答?
“他说,睡觉是相互的,你说陪我睡,我还说我陪你睡呢。再说,如果睡觉就要钱,那叫卖淫,是犯法的,我要举报的话警察就来抓你!
“所以,咱们在一起睡觉,谁也不给谁钱,这就不叫卖淫嫖娼,这叫处朋友,讲究的是感情。讲感情,就不能谈钱。——你说,这话混蛋不?
“当时就把我气得浑身哆嗦。一气之下,我就下了车。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忽然,我就想起了律师。对,找律师。你不是讲法么,我就让律师跟你讲讲法。
“我就给律师打了电话。律师说这事可以办。然后,律师真的帮我把这件事给办了!钱拿到了,我挺高兴,就对律师说,谢谢你,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陪你睡觉吧。结果,你猜律师怎么说?”
“不知道。”小花听的津津有味。
“律师说,那可不行。”翠花说。
“呀,翠花,你捡了宝了,遇到正人君子了!”小花说。
“屁!啥正人君子!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正人君子呢,结果律师说,不能睡觉,睡了就不好收律师费了。”翠花恨恨道。
哈哈哈。小花笑出了声,方向盘都在抖。
“好好开车。”翠花说。
“然后呢?”小花忍住笑,好奇地问。
“然后我就把律师费给了呗。”翠花悻悻的。
“那你这次还找他?”小花问。
“嗯,他办事还行,两件事都办成了。再说,他收律师费是天经地义的,没毛病。”
“你说的这个律师现在还能联系上吗?”小花问。
“应该可以,我打电话试试,或许可以帮到你。”翠花说着翻看手机通讯录。
翠花的动作忽然变得缓慢。
通讯录里都是她上过车的司机的电话。
“男人们都把我当猫儿,当玩物,都是混蛋!”翠花骂道。
然后,她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面停下。
那个名字叫作:余以为。
“嘿嘿,早晚我要睡了你!”翠花说着,拨打了余以为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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