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微风吹着檐下的灯笼,光如水波微漾,静谧又温柔。
柳明月深深看了一眼从屋里出来看见自己便又是满面笑容的女儿,也笑了下,“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罢,你娘这儿还有爹爹呢,放心。”
贺莱点点头想去接托盘,柳明月躲了一下,嗔怪:“才刚答应了我又反悔?净说些甜言蜜语哄我!”
贺莱摇头笑道:“我哪有?我端进去能费多久?”
柳明月还是不肯给她,还空了一只手推她,“快回去陪玉儿罢,他今日一直陪着我,你回来也没同他说上几句话。”
贺莱也正想着漱秋给她回信的事便不再坚持了。
她转身回去给爹爹打了帘,“爹爹快进去,免得您受凉,药也放凉了。”
柳明月轻笑了下走过去,正要进去,忽然想到自己的打算,赶忙停住,“我同你娘说好了,明日一早我们要带着玉儿一同去善化寺,我会劝你娘早些歇息,你也看着点玉儿。”
善化寺便是爹爹推崇的那位宿慧大师修行的寺庙。
贺莱一听便知爹爹是要去求心安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目送爹爹进去,又见爹爹腾出一只手冲她挥手,贺莱笑着放下帘子,唇角慢慢落下。
前世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对爹爹很重要,可是能让爹爹求心安的地方却只有佛堂里那不言不语的泥像。
她胡乱想着今日的事回了自己院子,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仰头盯着月亮出神的谢玉生。
她摆摆手让挑灯的侍从回去,自己信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谢玉生已经察觉,目光也落在了她脸上。
贺莱点点头,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下。
比起他挺拔如松竹的身形,她的坐姿便不容恭维了。
贺莱支着头赏月,谢玉生见她不说话,便也转过头继续出神。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晴朗多云的天气,今夜依旧是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月高悬天上,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两人心中所想未必相同,此时却都有一种恍惚之感。
贺莱想到自己这已是第三次活着,不由自主便叹了口气。
谢玉生下意识转头看她。
贺莱揉揉眉头,歉意笑了一下,她着实已经没有了以前赏花赏月的闲心。
谢玉生抿了下唇,“明日爹爹说要去善化寺。”
贺莱笑笑:“我听爹爹说了,许是要待上一整日,到时候你同青溪他们在寺里转转,权当出门散散心。”
谢玉生点点头,换了话题,“你今日在礼宾院如何?”
晚饭时也听她提了几句,却并不是他想知道的。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只是不问心里又沉沉压着。
贺莱觉得自己大概知道玉生关注的是谁,有时恨意、痛苦反而比爱意、幸福都要深刻。
“我今日又见到慧郡君了。”
她轻轻说道。
见谢玉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贺莱才又接着道,“他一早就去了周王府等着见我,我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他比我认识的还要……嗯,难缠。”
听到贺莱用了这么一个词形容慧郡君,谢玉生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又觉得贴切。
可不就是难缠么?
他那时想要一个人呆着,慧郡君却总来同他说话,不说话时便一直盯着他。
“我或许瞒不过他了。”
贺莱轻轻叹了一声,“他今日说除非我不同某些人联系,不去管某些事。”
要是她手里有人,就不必担心,可她如今什么也没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慧郡君似乎对那位也怀恨在心,敌人的敌人还是能做朋友的。
谢玉生垂眼看了看自己不自觉又紧握起来的手,想张口却还是张不开。
贺莱也只是同谢玉生说一下,并不指望他说什么,客观说了今天的事后,她又安慰他,“我同他原本也无冤无仇,他既再次选择嫁我,想是有所要求,要同我结盟,如今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玉生一面觉得贺莱说的有道理,一面却又没办法理解慧郡君。
他厌恶梁王,但慧郡君对梁王却是一片深情。
针对他也罢,助他离开也罢,都是因为梁王。
两人又在外边静坐了片刻才回屋去。
谢玉生将青溪带回来的漱秋相公的信交给贺莱,想了想,他又把青溪是跳墙进去又出来还有冒犯了丹哥的事同贺莱说了。
贺莱听得忍俊不禁,见谢玉生似是担心丹哥,便开口道,“我回来时恰好碰到丹哥,他还有闲心在外边逛街呢。”
谢玉生并不是担心丹哥,他同丹哥也相处了很久,丹哥洒脱,他一直都知晓的。
他只是难得敏锐的又察觉到了青溪的心思。
青溪今日从外边回来把信交给他便忍不住在他面前说起了漱秋相公的美貌及气度,言语中总有拿着他同漱秋相公比较的意思。
青溪还同他感慨起了漱秋相公的细心,说他差点没顶住露馅。
他虽得了漱秋相公不少恩惠,却并没有同漱秋相公相处过,如今听青溪说起这些,他便听得极是认真,原是为了以后自己行事做准备,可听着听着他就听出了青溪对他的期待。
青溪心中还是希望他能留在贺府,他昨夜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没有再多说话,自觉去了外间打坐。
贺莱盯着晃动的珠帘出神了一会儿才又低头看手中的信。
信纸带着草木的清香,字迹亦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清丽又有风骨。
贺莱品着词里的意思,唇角不觉便已翘起。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依旧舍不得收起,最后要收入箱中时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她不知道的那些同漱秋来往的书信。
明日应问琴棋她们几个索要的。
有慧郡君盯着,漱秋回复她的地点跟时间都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贺莱又有些失落起来。
明明才过去了两天,却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漫长。
谢玉生听到里面贺莱的声音才起身进去。
这回贺莱同他说起的便是正事了。
贺莱如今能发泄一下心中情绪的人也只有谢玉生一个,放着娘亲还要小心斟酌,在谢玉生这里便不必掩饰了,她今日实在生气看到的礼单,想到诸王回程时要带的赏赐,这生气便成倍增长。
在这一点上,谢玉生的感触比之贺莱还要深刻。
前世他跟着得了最丰厚赏赐的梁王返程,那些丰厚的赏赐,梁王曾让人拿给他看,自认为大方地告诉他,只要他愿意笑一笑,这些便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当时不屑一顾,后来在外流浪却曾后悔过,倘若他接受了,是不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身处痛苦却无能为力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同是身处乱世,竟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