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看!贺娘子还带了火烧,我让灶上熥了的,你趁热吃两口罢。”
丹哥指挥小子们伺候贺莱,自己转头雀跃着对石漱秋献起了殷勤。
石漱秋看了一眼丹哥手中举着的冒着热气的火烧,心中已有大半数能确定了。
他是个俗人,身处贱籍,总是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描补,占着先机连接近她都容易许多,哪怕他本意并非如此,她却早把他当良师益友敬着,把他当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供着,哪还会给他带这样的市井食物?
眼角酸涩,只是压下汹涌而出的泪意便已用光了力气,他再无法往那边看一眼。
他手指微颤,接了火烧,慢慢低头轻咬了一口。
是何滋味他已有些品不出来,可张嘴除了吃,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期待太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了。
小心观察着石漱秋的丹哥心中一松,转头便夸起贺莱,“贺娘子果真贴心,您居然知道哥哥喜欢这一家的火烧!我们家也只我跟爹爹知道,哥哥喜欢吃却又嫌这火烧吃了有味,我们都不怎么去买的……”
说完也不等贺莱反应,丹哥就又转头对石漱秋说了,“哥哥,你不知,贺娘子这次过来带了许多好吃的,还都是哥哥你爱吃的,弈棋姐姐说是贺娘子特意去买的……对了,还有莲花包子……”
贺莱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好像……漏洞越来越多了。
余光中漱秋似乎并没有在意丹哥的话,贺莱却不能完全放心。
正在她借着喝茶缓神的功夫,忽然有小子提着个纸包进来递给了丹哥。
“什么东西?”
丹哥一边问着一边打开上面的草绳。
“鸣琴姐姐带来的,说问了几家都说这一家的糖糕有点名气,让公子看看是不是这一家的,不是的话她再去找。”
贺莱没去看纸包,可听到鸣琴,再一听丹哥疑惑地重复了一句糖糕,喝进去的水就全呛了。
“咳咳咳……”
她捂住嘴咳得停不下来。
丹哥惊了一下,急急忙忙走过去,“贺娘子,没事罢?”
石漱秋放下火烧,扫了一眼那平平无奇的糖糕,人早已呆住了。
“再喝点水缓缓。”
他手背后面掐着掌心,勉强挤出了声音。
贺莱咳得满脸通红,她也不敢看人,摆摆手便赶忙接过丹哥给她的茶水慢慢喝起来。
又咳了几声才缓下去,贺莱却恨不得自己还咳着,她要怎么同漱秋解释呢?
听丹哥的意思,他似乎并不知漱秋喜欢吃糖糕。
她早该动脑子想想的,那条街上怎么会有出名的糖糕?
要不说是自己听人说这糖糕好吃买来让他尝鲜的?
不行!鸣琴说了让漱秋看……她好像没告诉鸣琴这是漱秋说的吧?
唉,这丫头可真会听话理解。
贺莱飞快动着脑子,很快就找到了个借口,“今日周王世女宴请,我听有个小相公说喜欢这家的糖糕便好奇让鸣琴去找了,她可能误会是漱秋你喜欢……”
定定看着对面的少女,见她说着话却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石漱秋心中沉得厉害。
是她,可她不敢看他。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慢慢挤出了笑容,“那是巧了,我倒很想尝尝糖糕……我其实也只有小……很少吃这个……”
想说的话一点儿也说不出来,他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好。
他能说什么好呢?
他便是重来了一回,仍是身处贱籍,纵使还能见到人,甚至比记忆中更加亲近,可又能如何?
她不能娶他,便是以后真的能娶他,他还敢吗?
况且,她是贺莱,可又不是跟他一路走过来的贺莱,松开手他不甘心,可接近了又难过。
他知晓她会遇到什么,却只能顺着前世的路走,他能做到的太少了。
她在成亲前趁夜偷偷来找他,他不是不开心的,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天还未明,他便让丫头跑去贺府通知接她回去。
他是想她跟前世不一样的,别再喝得烂醉如泥,说不定就不会再有前世那样的笑话了。
可是被拉着去看她成亲,看着她精神奕奕骑着高头大马,他又真的难过。
不知是他祈祷的事如了愿,也不知是他跟她注定无缘,这一次,她跟那位谢公子竟是平平安安度过了。
外边传言她对那位谢公子极是体贴照顾,就在今日,还有人特意来家里告诉说在银楼撞见了她陪着新夫添置首饰。
他心中难过倒也还能自制,她年少时的性子并不那么圆滑,若不是真的欣赏,她也不会陪那位谢公子出门。
然而就在他同自己说了以后再说后不到一个时辰,她来了,是跟他一样的她。
倘若火烧、莲花包子还能从丹哥,聂爹爹他们口中得知,那糖糕……他只告诉了她的。
做糖糕的那位大娘是他幼时跟着人牙子遇到的,他前世离开都中在城门口巧遇才知晓对方一直都在都中讨生计。
周王世女宴请陪坐的小相公们哪个会知道一个在城门外有集会时才做糖糕叫卖的大娘呢?
这糖糕滋味其实平平,又干又淡……他那时告诉她,跟一众美食并列着同她说,其实只是在回忆过去。
糖糕确实是他那时饿了数天唯一吃到的美味。
石漱秋取了一块糖糕慢慢咽着,忽然觉得自己所眷恋不舍的同贺莱的缘分或许就如同这手里的糖糕一般。
“哥哥,喝点水罢。”
丹哥眨了眨眼,他真觉得这糖糕看着就噎人,只是贺娘子好心,也不能不给面子。
贺莱没看到糖糕模样,只是听丹哥说话,她就知道肯定不好吃。
心中知晓自己露了太多马脚,她慌着慌着反而淡定下来了。
“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买。”
石漱秋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有些咽不下去糖糕了。
在他疼得难受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揽着他一遍遍哄他的。
一样的话,如今却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了。
这不怪她。
他紧了紧手指又松开,小心放下糖糕,又借着擦手顺势低头,“就这些罢,我已好多了,劳你专门来看我。”
贺莱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漱秋现在同她客气了许多。
丹哥察觉两人气氛奇怪,便机灵地带着人退下去了。
眼见屋里就剩了他们二人,而漱秋低垂着眼睫,看也不看她,贺莱不知不觉便又紧张起来了。
她是想着还同漱秋跟以前那般相处,无论如何,她这次一定也护好他,可落到实处,她真不知自己要怎么开始。
她曾娶过他,真心实意的,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过去,她前世不仅在他之后又定了两次亲,如今已然又是一位有夫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