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柳明月的态度,内院贺府的下人称呼慧郡君还是慧郡君,没有人敢喊慧郡君二少夫主,但是慧郡君身边的人却都被教了要称呼谢玉生大夫主、大少夫主。
贺莱曾经提过,但是慧郡君照旧,谢玉生听了慧郡君当面别有意味的称呼又因为石漱秋反而不在意这些了。
他本就是心思坦荡之人,同石漱秋相处越多,他便不再那般“小心谨慎”了。
合香、檀香两个听了谢玉生过来就忍不住想到那夜谢玉生闯进正房的“凶残”,两人不敢耽误,忙不迭去给自家郡君通报。
两人还担心郡君不见,那谢家的大少夫主又打进门里,结果自家郡君听了后就起身出去了,就好似一直等着一般。
合香、檀香两个懵了一下才赶忙追过去。
听到环佩轻响,谢玉生就知道是慧郡君过来了,他转身看过去,等了一会儿,珠帘被挑起,慧郡君那张宜喜宜嗔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谢玉生在看着南容文慧的同时,南容文慧也在打量着谢玉生。
很奇怪,这样看着谢玉生,就又像自己记忆中的谢玉生了,但是也不一样。
那时候谢玉生总是一身锋芒,像是随时都要出鞘的刀剑,寒光逼人,如今,他定然也生气他随意带走了那石漱秋身边的人却只是脸色冰冷而已,那冷意甚至都没有抵达眼底。
是因为贺莱吗?
贺莱有这么大魅力吗?
南容文慧心不在焉地坐下,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那时候到了贺府的事情。
他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目光就不自觉追随着那个意气风发无拘无束的身影了,明知是绝无可能的事,却不知心中何时已经盘根虬结,命也全在这上面了。
知晓她闯了什么祸,知晓她是为了谁,他妒火中烧,又恨自己到这种时候还念着她,像是报复自己一般顺从地嫁了过去,说是报复,倒不如说是希望她能铭记他为她做了什么。
他已经拖了很久,可终归是要嫁人,嫁给与她毫无干系的人,从此后便泾渭分明,与其那样,还不如因她而嫁,无论如何也不跟她撇开关系。
出嫁前夕,她果然拖着伤体来见他了,像是把他还当小时候的样子揽在怀里哄着,她告诉他进贺府只是一时之策,让他不必委屈自己,还给他拨了会武的侍从。
她宽慰他的那些话,在他顺利拿话赶走了那个美貌惊人的贺莱又惹怒了贺府两位长辈却没受到一点苛待时就应验了。
可他还是惶恐不安,嫁人,生活在别人家中像是被从枝头掐去放入花瓶中,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亦不知自己还会遇到什么。
唯一的慰藉是她还在都中,他还能见到她,他也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能见到她的机会。
令他心中还有一星亮光的是她握着他的手承诺他她一定会带他离开贺府,会护佑他一辈子。
反复在心里念着她说过的话送走了她,他被留在了贺府。
贺府的生活实在安谧清静,他在这里比在家中还要自在,可心却不得自由,眼见着他带来的人一个个容光焕发,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暮春时节雨打风吹过的花,像是深秋枝头飘零下来的叶,像是冬日落在地上半埋在泥中的果,无人问津亦没有归处。
他在贺府跟贺府的三位主子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总有需要一起出门的时候。
他厌恶贺莱在外的风花雪月,贺莱也厌恶他在家不敬父母,他们二人如同水火不相容,却又被捆在一起。
总有身份比他高的人自以为是地来指教他为夫之道,拿着各种他还在乎的事情来压他,甚至在他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他却没有法子反抗,嫁了人偏偏又是不纳侧已经是三代单传的贺家,他还是那样进了贺府,似乎满京都的人都盯着他。
他不想死,也不想屈服,心中惊惧又恼怒,每次经历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提防着出现在他身边的贺莱。
可实际上贺莱对着他跟对着木偶雕塑一般没有感情,他们被留宿宫中,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休息,他被下了药神志不清,她便把他塞到了冷水桶里扬长而去……
他跟贺莱的梁子越积越多,时间也在这样的对峙中悄然往前,他跟贺莱不和的消息满京都人尽皆知。
而就在这时候,他又见到了她,不知她怎么得来了圣旨。
日暮时分,他在花厅接到了贺莱递过来的和离书,轻轻的一页纸却沉得他手直打颤。
出门时他无意一侧头却见贺莱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容,转眼她便脚步轻快地越过他先一步离开。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要离开时的心情总是百味陈杂,可在身边的人都哀声哭泣的时候,他在马车里见到了特意来接他的她,像是拨开乌云见了月光,连夜里都明亮了起来。
他虽是以出家的名头离开,也住在了寺庙里,却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她给他留了更多保护他的人,往来书信礼物一下子就占满了他的生活,在那清静的寺庙中,他过得比过去都要热闹。
他偶尔也会想到贺府,想到贺府的人,衷心希望如那和离书上贺莱她写的那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听闻贺莱定了亲,他只觉得像是还留在他身上的枷锁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他高兴得酩酊大醉。
然而就在他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过去就会被掩埋的时候,贺家主没了,贺家被抄了,贺莱也被判了流放,亲事自然也泡了汤。
这跟他想要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他去找过陛下却被拦下了,他求助了她,她也无能无力,只说会暗中照看。
他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有心告诉自己已经尽力了,可却没管住自己,在贺莱要离都的时候,他亦过去了。
即使蓬头垢面依旧容色不减的贺莱身披枷锁却还有男子毫无顾忌地来送她,出现在贺莱面前的只有零星几个,可跟他一样遥望的一眼看过去,他竟数不清有多少。
他指使人随着那些贱籍相公送了财物,原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也在这之后阴差阳错达成所愿,可从前只敢梦到的日子后面原来还有那么久,甜蜜过去后,苦涩的味道经久不散,越是过下去,过去就越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