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说,赌场在流云宗内城出去再往西的大山深处,问霍然到底去不去。霍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秋风渐寒进入白露,正是闲暇好赌的修士们开始斗宝物赌灵石的好时节。
这种赌场不会开在明里,而是藏在流云宗各处隐秘的角落里,各类职业赌鬼、业余赌棍,无论修为高低,身份如何,在赌博时全部抛开,混杂在一起,像一个微型的角斗场。
云朵的爹也混迹在其中。他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一年多了,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云朵的爹迅速欠下了巨额赌债,据云朵说输掉了一切可以输掉的东西。
云朵告诉霍然,修士间的赌博很残酷,往往牵涉到生死,赌输了的修士,就像斗输了的蟋蟀,蟋蟀输过一次就失去了再斗的资格。而她的爹,则是一只不死的蟑螂。从云朵记事起,就永远都在赌,永远都在输,永远都在翻本。
“我们去赌场干什么?去砸场子吗?我俩没这本事吧?”霍然疑惑地问。
“就是去看看,听说他最近正转运,赢了不少好东西,我想换一个宠物,我爹给我的这个家伙又丑又弱,我实在不好意思带出来丢人现眼。”说这句话的时候,云朵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她屁股后面跟着的一只鸡崽。
这只鸡崽是云朵他爹从流云宗内监出来后,送给云朵的礼物。
听云朵说,他爹很艰难地从嘴里吐出来了一个通体彤红的鸟蛋,蛋壳外挂着缕缕血丝,看着很新鲜的样子。云朵的爹非常郑重的告诉云朵,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躲过流云宗层层的搜查。
很出人意料的事情,一直被认为没有修炼天赋,美丽而蠢笨的少女云朵,居然很顺利的就孵化并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灵宠。
“赌场能让你随便进去?”霍然怀疑地问。他知道那种地方一般都是秘密场所,流云宗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但也不是随意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去过的,他们认识我。”云朵自信满满。
“能让我进去吗,我身无分文,不太像个能赌的。”
“笨蛋,就说你是我的跟班,你低头无赖的样子最像干这个的。”云朵一边说,一边随手掏出三个骰子在手里拋弄着。
“你也打算去赌?”
“笨蛋。赌徒是不需要带赌具的,只要带足灵石押宝就行了。”云朵想了想低声说:“其实,我身上也没多少灵石。”
“那还说什么,走吧。”霍然大声说。在云朵喊他笨蛋的一刻,霍然忘掉了过往的所有不快,感觉自己和少女云朵又贴近到了一起。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
这段时间的各种经历让霍然有一种孤独感,小小的,微微的,哪怕他只有十六岁,哪怕他依然是别人眼里没心没肝的一个废物。
霍然曾经去过宗门内监外的那座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山下的河,对岸的宗门监狱,带剑阵封印的高墙、以及脚下像勺把一样弯曲静默的大桥。他用这种方式想念着云朵,几年前他们曾经一起来过这里,如今倒像是穿过了漫长时间的旅程,到达了一个荒凉又珍贵的地方。
霍然有足够的理由来展示自己的伤心和寂寥。他在外院学府的好日子走到了尽头,他被所有人针对,无论是学府的教习还是修行的学子,甚至是外院的掌院。
被针对的原因很可笑,因为霍然修行上卓尔不群的天赋,所以现在的他成为了一个异类。
修行的屏障往往需要外力而打破,这点在霍然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同样面临着人生的变故,霍大年迅速的衰老,霍然却意外的得到了突破,现在的修行境界达到了炼气期九层。
被树立为一个无用的典范是什么滋味,他算是尝到了。
境界的提升,霍然自己是没所谓的,肯定不是坏事,暂时也没觉到什么好。可对于外院学府来说,这是一枚重重的炸弹,威力不亚于仙灵炮的轰击。
外院学府那位仙风道骨的掌院在得到消息后,亲自来勘察霍然的境界,在确认无误后,捧着少年脑袋的手都在颤抖。
掌院没法不激动,外院学府数百年来第一个修行到炼气期九层的学子诞生了,关键还是诞生在他当掌院的时期。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和造化,这不仅是整个外院学府的荣耀,更是他作为掌院的一份成绩,有如此功劳,指定可以获的宗门的嘉奖和提拔。
自此之后,外院学府开始频繁的举行各种展示和大会。每次开大会照例都是由掌院的重视做开场,由霍然的感谢来结束。而外院所有的教习和学子只有一个功能,点头和鼓掌。他们也只配干这些,没人再敢瞧不起头都抬不起来的霍然,他比外院学府所有的教习修行境界都高,更别提那些学子了。
这一切的繁华在一周后戛然而止。
外院学府诞生了一个炼气期九层弟子的事,惊动了流云宗内门高层。这不是小事,三十岁前能修炼到炼气期九层的弟子,是有可能突破进入筑基期的优秀苗子,在任何宗门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更何况是外院这种数百年没有做过贡献的冷门学府。
流云宗破例让战武一脉的掌座秦岭亲自到外院看一看,算是给足了外院学府面子。
受宠若惊的外院掌院布置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然后隆重推出了外院之光霍然。
在看到少年的一刹那,战武一脉的掌座秦岭就认出来,霍然就是数年前,在问心殿中,让五个脉系掌座一起动了爱才之心的那个男孩。没想到,这才短短的几年时间,这孩子在外院学府这个破地方居然修炼到了炼气期九层。
仔细看了一眼少年依然低垂的脑袋,秦岭暗自叹了一口气,语气垂怜的问道:“头还抬不起来?”
霍然也认出了眼前发话的大人物,是当年测评过自己的仙师。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重回到了他的脑海,那是少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和伤疤。他深信自己当初的表现是优秀的,可换来的却是人生中第一次的无情拒绝外加一声叹息。
那狗操的怜悯眼光以及叹息声,是萦绕在霍然心中挥之不去的苦痛记忆,是他多年来自卑的根源。他可以被马教习责骂,可以被田彪毒打,但他受不了被怜悯,那种上位者独有的同情目光,让他不自在和愤怒。
“抬不起来,一直就这样!”霍然语气冰冷的回应来自战武一脉掌座的关怀。
掌座秦岭走了,没有多余的客气和废话。他是上位者,是强者,胸怀大格局,所以从不考虑无法确定的未来。他欣赏霍然,彻头彻尾的欣赏,无论是潜质还是心性,都很对他的脾胃。
可他不会带走霍然,他不会为一个注定没有前途的学子破坏规矩。秦岭的道是剑道,虽百折而不挠,当年既然放弃了,如今就断不会再回头。
没有被带走的霍然,也是如此心境,内门不要他,学府的路看来也走到了尽头,那么,就低下头,走自己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