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贝佳,8岁左右,是一个有着一头长长黑发的小女孩。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闪着寒光的不锈钢解剖台上,浑身冰冷,两眼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象是在倾诉着什么。她雪白的脖颈上印着一道深深的绳索的痕迹。可怜的小女孩是被勒死的,发现她的时候,她一丝不挂地躺在了城郊的公园里。
(一小时前)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五的早晨,章叶桐推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内部电话就响了起来,这意味着一天紧张的工作又开始了。她嘟囔着放下了手中才咬了两口的早餐,迅速接起了话机,“你好,法医室。”
“章法医,现场通知,20分钟后有尸体送过来,请您作好准备!”
打电话的是法医实验室刚来的实习生,好象姓罗,具体名字章叶桐记不清了。上一个实习助手潘建因为业务突出,后来被调去了别的分局,听说一到那边就升职了。为此,章叶桐的心里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还适应不了。
“知道了,安全代码是多少?”
“三级,红色”,罗实习生干脆利落地回答。安全代码,意思是尸体是否完整,有无化学污染警报,一般都是由现场法医来确定,今天章叶桐替班,所以不用出现场。如果现场法医忙不过来,他就会在做相关记录后叫人通知替班接手验尸,自己好腾出手来去别的现场。在这儿,颜色代表是否优先处理,先是红色,接着是蓝色,最后是黄色。而眼前既然是红色,那就表示一切速办。于是,挂了电话后,章叶桐三两口把饭团塞进嘴里,丢下包,用跑的速度来到更衣室,换上法医尸检服,带上工具箱,坐电梯来到底楼。
底楼是整个刑警队最清静的地方,除了每次送来要检验的尸体外,平时几乎没人光顾。铁制大门,阴森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门里类似于一间大仓库,墙壁上铺满了磁砖,白得有些发黄,头顶是亮得刺眼的萤光灯,四盏,在这边工作,很容易让人造成毫无昼夜之分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隐约还能让人闻到一股让头皮发麻的气味,那是法医们最熟悉的死亡的味道。房间尽头是一排冷冻柜,与医院停尸房一般无二。这就是解剖室,章叶桐一周工作超过30个小时的地方。
刑警队法医实验室是很忙碌的,从来队里第一天开始,章叶桐就在这儿工作,除了出现场,这儿是她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解剖,取样,做化验,写报表……从最初的实习生到今天的正式法医,她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五年的光阴。
随着电铃声响起,章叶桐的思绪也被打断了,沉重的大门缓缓地向两边移开,一辆红蓝相间的法医现场专用车紧跟着就开了进来,停在了过道上。
天长市这边如果是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都是直接送往刑警队技术分队法医解剖室的,而不是殡仪馆。门打开后,助理法医技师小赵跳了下来,手里拿着交接簿,“章法医,你签个字,章叶桐马上就得走,还有两个现场章叶桐要去!”说着,他把交接簿递给了章叶桐。
“好!”章叶桐草草地签完字,小赵立刻指挥车上的两个助手打开后车门,轻轻地把担架抬了下来。走过章叶桐身边,向放满工具的解剖台走去。
把尸体抬上解剖台后,小赵伸手就扯去了盖着尸体的白布,那一刻,除了他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小赵在电话中唯一没有告诉章叶桐的是——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具年幼的女童的尸体。
作为一名法医,最不愿意解剖的有两种尸体,一种是孕妇,一种就是孩子。孕妇一尸两命,孩子,无辜弱小的代名词!此情此景,即使资历再老的法医下刀的时候,手都会发抖!
小赵放下尸体后,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两个助手又开车走了,其余的工作人员也纷纷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诺大的解剖室只留下了章叶桐、助手、摄像师和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的小女孩。按照规定,解剖工作进行时,解剖室里必须要有主刀法医、助手、摄像师三个人同时在场。
章叶桐默默地戴上了橡胶医用手套,头发被她紧紧地盘在了脑后帽子里。做完这一切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新来的助手小邓已经在一边摆好了盛放内脏器官的不锈钢桶,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章叶桐,等待着工作的开始。此时,整个解剖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已经被凝固住了。
女孩很小,估计年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嘴唇发紫,脸上发青。这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迹象。
在女孩的嘴角边挂着一点白色唾沫的痕迹。章叶桐又翻看了女孩的眼睑,有轻微的薄雾状,这也间接证实了死者死于缺氧导致的窒息。
由于女孩没有穿衣服,就必须做性侵犯检查。虽然说这么做让人心里很别扭,但是,章叶桐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作为一名法医,她没有办法流露太多的个人感情,一年解剖将近两百具尸体,她就不得不习惯面对死亡的样子,不管它是降临在谁的身上。这就是她工作中不通人情的地方!法医没有办法挑选自己所要面对的解剖对象。
在提取了女孩双腿之间的残留物后,章叶桐示意小邓开始记录正在进行的尸检经过。他伸手打开了录音设备,开始口录:“3月21日,星期五,雨,主刀法医,章叶桐。尸检记录:性别,女,年龄不祥,根据骨龄判断,估计是七至八岁之间,身高130厘米,体型正常,发育良好,尸体表面无衣着,……”章叶桐一边说着一过按操作程序做着粗检。
女孩的死因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为外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身体表面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再发现进一步的外伤痕迹。
章叶桐伸手接过小邓递过来的开胸扩张器,还有三号手术刀。在划下第一刀之前,她把目光收回到女孩那还稚嫩的脸上,惨白的萤光灯下,闪亮的不锈钢和瓷砖,冰冷的手术器械,这周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声地抗议,这里不是这个年幼的小女孩该来的地方!
章叶桐叹了口气,把手术刀贴近了女孩瘦弱的胸口,没费多大的力气,那薄薄的肌肤就向两边裂开了,一个标准的Y字形切口,没有再用到扩张器,那是因为女孩的胸口实在太瘦小了,尽管她已经死了,但是章叶桐不忍心再给她带来更多的伤痛。自己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年纪!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章叶桐一言不发地埋头做着尸检,记录标本,整理组织器官,女孩很健康,稍微有些营养不良,但是这却并没有影响她身体的成长。
做这样的尸检工作,章叶桐知道必须忘了自己是一个母亲。
直到下午三点,负责这个案子的王亚楠才在解剖室门口出现,
“章法医,让你久等了,情况怎么样?”
章叶桐走到冷冻柜旁,拉出了小女孩已解剖完的尸体,叹了口气说,“亚楠,性侵犯检验结果显示,死者先是被强奸,然后又活活被勒死。尸体在室外暴露的时间超过八个小时,死亡时间估计是昨晚23:00至凌晨1:00之间。”
“尸体上有什么发现吗?”王亚楠皱了皱眉。
“根据现场法医的记录,尸体发现时就是一丝不挂,所以很难有痕迹,但章叶桐在她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细小颗粒,章叶桐已经送去痕检室了。”章叶桐轻轻地推上了冷冻柜门,返身来到工作台边,“至于性侵犯方面,凶手是戴了套子的,所以没有DNA证据,只在撕裂的伤口处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油脂,章叶桐也已经取样了,申请检验报告已在一小时前送出。脖子上的绳索印的打结方式很特别,属于一种活结,”她拿出尸检相片,指着绳索印说“章叶桐刚查了资料库,这是一种码头工人特殊的打结方式,用来防止货物在运输过程中因震动而松脱,因为这种绳结会随着震动而越系越紧。”
王亚楠轻轻叹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扣在一起。
“对孩子下手,畜生!”
“这么小的孩子,尸检时章叶桐真下不去手!”
王亚楠点点头,
“死者画像今晚就能公布,希望能够早一点找到她的家人!”
说完这话,俩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因为,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即将得知这个噩耗的孩子的父母,他们能接受这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一切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第二天临下班前,章叶桐知道了这可怜的孩子的名字叫徐贝佳,今年八岁。是一个失踪一个月的孩子,失踪人口资料库相片中的她活泼可爱,充满朝气,与此刻躺在冷冻柜中的她仿佛是两个人。她的妈妈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疯了,而她爸爸正在赶来天长市的路上。
晚上回到家,章叶桐紧紧地把尚不谙人事的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担心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想着此刻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解剖室冷库里的徐贝佳,无声的泪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拨通了出差在外的丈夫刘春晓的电话,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春晓顿时明白了自己妻子的心情,自从两人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女儿,章叶桐变得多愁善感了许多。一时之间刘春晓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劝慰她,犹豫了半天,只能长叹一声,
“没事的,叶桐,章叶桐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