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言偷眼望去,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灿若骄阳,艳如娇花。一双明若秋水的乌眸,此时笑成了两弯小月牙,唇畔的梨涡宛如雨落池塘激起的水花,在人的心中荡漾。他从未见过女孩子,笑得如此肆意,活得如此生动……
“邵书呆,你看,这棵树上有个鸟窝……你会爬树吗?”顾夜拎了装着鱼虾螃蟹的鱼篓,来到一棵树下,指着上面的鸟窝问他。
邵子言像被开水烫了似的,赶忙移开视线,期期艾艾地道:“不……不会!”
“那……你会打猎吗?”顾夜眸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逗弄小美男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呃……略会些骑射功夫。”邵子言谦虚地应道。
“挖陷阱,套野兔,雪地里追狍子,你会吗?”顾夜继续追问着。、
邵子言额头上蒙着薄薄的一层汗,有些招架不住地连连摇头。
顾夜声音中充满了失望:“那……下河摸鱼、捉虾,你一定也没尝试过吧?你到底会些什么呢?”
年轻的小伙子,总是有几分好胜心的,尤其是在优秀的小姑娘面前。邵子言微微沉默了两息,小声地道:“我会吟诗作对,我的策论也得过先生的称赞,琴棋书画,在下都略懂一二……”
顾夜不太感兴趣地点点头,道:“那你岂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书房中度过?难怪小身板儿那么弱,一头没成年的小野猪,就能把你给顶趴下呢!”
“我……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弱!”邵子言脸上爆红。当时,一位同窗摔倒了,野猪冲那人而去,他是为了救那人,才出声吸引了野猪的注意。只不过,这些他都不曾说出来,他是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孩纸……
“你们这些读书人哪,都太文弱了,十几个大男人,被一头小野猪祸害成那样,唉……”顾夜摇头叹息。
“……”能不能掀过这茬,别再提小野猪了?邵子言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没有讨到肉骨头的小狗狗。
君棋诚见姓邵的小子,被表妹戏弄得头都快要插到泥土里去了,便好心开口解围道:“主要是当时事发突然,现场乱成一团。我当时也有些懵了,要不然也不会让子言兄受伤。”
“说的跟你多厉害似的!如果换成我哥在场,徒手撂倒一两头野猪绝对没问题!诚表哥,你那三脚猫功夫,也不成啊!”顾夜把矛头转向了君棋诚。
君棋诚看向顾茗,拍了拍他壮实的肩膀,笑道:“茗弟又长高了,人也结实了!茗弟跟我们不一样,他将来是要考武状元的,自然文韬武略都要兼顾。多跟我姑父和表哥表弟们学学,保证你受用无穷!”
顾茗点点头。在镇国公府中,他每天跟褚家兄弟一块儿练功,镇国公也像对待自家子侄一样,指点他的功夫。虽然来京不过一个月有余,他感觉比过去一年的收获还要大。
至于学问方面,也不必担心。爷爷已经拿了镇国公的手帖,去京里有名的书院给他报了名,等大药会一结束就可以入学读书。在京城,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衍城时候强多了。如果……没有那么多人跟他抢妹妹,就更好了!
以前在衍城的时候,妹妹要经营药厂,虽然忙了些。可每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兄妹都是要闲聊几句的。她会关心他在书塾中的情况,有没有人欺负他,有没有好好学习。他也会穿过半个城,给她买衍城最好的点心和小吃。兄妹俩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虽小却很温馨。
来京后,镇国公府上那么大,他跟褚家兄弟都住在外院。镇国公府里规矩虽然没那么严苛,可妹妹的亲哥哥们,都不是经常出入内院,更何况他这个客居的人了。再加上妹妹要忙着参加考核,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跟妹妹单独说过话了。唉……
“顾公子要考武举?”邵子言早就听说褚家的小姑娘,从小是在顾家长大的,对这个哥哥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便忍不住道,“我家书房中,有一本《武备要略》,应该对你将来的武举有帮助。平日里放在书房里也闲着落灰,回去在下便找出来,赠与顾公子。”
顾茗有些受宠若惊,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邵子言飞快地瞟了顾夜一眼,略带腼腆地道:“叶儿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一本书而已,不必挂齿。”
顾茗想了想,道:“不如折中一下,邵公子把书借我一阅,等我抄完了,再还给公子……”
《武备要略》是一本难得的兵书,存世不多。能让次辅大人收藏的,很可能是珍本,顾茗哪里肯收?
顾夜看不惯两人婆婆妈妈,推来搡去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道:“不就一本书嘛,收了就收了。我瞧着次辅夫人气血略有不足,待会儿给她诊诊脉,为她配些调养身子的药,还了这个人情便是!”
顾茗搔了搔后脑勺,嘿嘿笑道:“妹妹马上要参加终极考核了,怎么好意思让妹妹分心?”
顾夜把手中的鱼篓往他脸上砸去,瞪眼叉腰道:“哥哥这是跟我生分了?说这些客套话,是存心惹我生气吗?”
“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顾茗接住了鱼篓,在妹妹面前陪着小心。
一个娇俏甜美的小姑娘,即便做出河东狮吼的动作和表情,依然是可爱有趣的。邵子言顾不得欣赏小姑娘丰富的表情,全部心神都被她刚才所说的话吸引住了。
“叶儿姑娘,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邵子言一双微挑含情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其中包含了欣喜、雀跃和期待。
顾夜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那句话,忍不住问了句:“什么话?”
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些,邵子言小声地提醒道:“就是……你说用药换书的事……”说到这儿,他心中对自己感到不耻,刚刚还说把书送给人家呢。这时候却……
可是,祖母的身子这两年的确有些不好,经常头晕乏力,今年夏天还昏了过去呢。大夫请了不少,都说是年轻时候气血亏得厉害,到年老了就都暴露了出来。药吃了不少,还搭配了药膳,但效果不是很明显。一家人都为她担忧呢。
次辅大人乃寒门学子出身,跟夫人少年夫妻。当初为了供他读书,次辅夫人熬尽了心力,吃了不少苦。身子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毛病……
邵子言听祖母说过,镇国公夫人血亏比她严重多了,太医都束手无策。刚刚寻回的药师女儿,给她配了一味药,吃了没多久就有所好转,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跟常人无异了。
只要她肯帮忙配药,祖母的身子一定能够调养好!
顾夜笑了笑道:“即便没有那本《武备要略》,凭着两家的关系,我还能看着次辅夫人病着?放心吧,你祖母的身子,包在我身上!”
邵子言感激涕零,拱着手来个九十度的鞠躬:“多谢姑娘……太感谢了……”此时,他所有的文采,所有的学问,似乎都被清空,唯有“感谢”二字,反复在口中重复着。
顾夜嫌弃地冲他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最烦跟你们这些文人打交道,太麻烦!哥哥们,你们好好招待邵公子,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没有。”
被嫌弃“太麻烦”的邵子言,有些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君棋诚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家表妹性子直,不善应酬,说话有些不中听,子言兄别放在心上。”
褚小五一巴掌拍在君棋诚的背上,瞪眼道:“说谁说话不中听呢?跟你们文人相处,的确挺累的。黏黏糊糊,不爽不快的。小妹果然是我们褚家人,有我们习武之人爽快的一面!”
君棋诚被表哥的铁砂掌拍得龇牙咧嘴:“五表哥,你下手真狠,快把我拍成内伤了。”
“真没用!我这还没用三分力气呢!小妹说的过然不错,你们这些文人……太弱了!遇到小野猪,还让一个小姑娘去救你们。唉……我都替你脸红!”褚慕柏叹息不已。
君棋诚磨了磨牙,对邵子言道:“别理他,我这五表哥嘴里,向来吐不出什么好话来。我恍惚听说,茗兄弟和我这表妹,天生力气就比常人大些。徒手砸晕一头野猪,对他们来说没什么难度。以前在山村的时候,表妹还猎过豹子呢……”
邵子言像听传奇故事似的,听着顾夜的过往。没想到,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贫穷、苛待、欺凌……这些却未曾磨灭她的志向。她像一棵逆风生长的小草,顽强地跟命运抗争。
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中,苦学了一身医术和精良的制药术,这其中需要付出的努力,是他们这些生在福窝里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邵子言看向小姑娘离开的方向。那背影娇小、瘦弱,却笔直有力……他轻轻捂着自己的左胸,其中仿佛有一颗种子,在他的心房中,渐渐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