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来我看看!”
石铁生脸上露出笑容,俯身伸手去接过来,然后随意将书都放在腿上搁着。
“你看看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往腿上放东西,都放桌子上!”
石父皱了皱眉,一边将石铁生腿上的书本报纸搂起,放到身侧的大书桌上放好。
“给我看看报纸吧,”
石铁生无奈点了点头,他的腿部前些年因为不知名原因出现瘫痪,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出现了肌肉萎缩的情况,如果腿部受到压迫过重,会有坏死的可能。
可能是他这会儿沉浸在书中,一时间大意了。
“你之前让小岚,买的那本芳草,我往书店去的时候,好多人都谈论这本书,你看看不少报纸上都刊登了关于它的评论。”
石父拿起几份报纸放在石铁生身前晃了晃,说道。
石铁生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本书他从除夕那天到现在,已经快看了三遍,人物情节烂熟于胸。
他尤爱这个南疆姑娘小芳,善良坚强,淳朴又美丽,在苦难的日子里依旧绽放着她宝贵的灵魂光辉。
这让石铁生都有些嫉妒书中的宋景明,他心想同样是来自京城的知青,怎么他就没有这样一个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女人呢?
他感到嫉妒与心酸。
念及此处,石铁生失笑一声,接过父亲手中的报纸翻看起来,他的目标就是芳草的评论文章。
石铁生从《中国青年报》开始看,国字头,影响力很大,不可不看。
看完许多报纸,石铁生终于看到一番来自长江日报与文艺报的评论,看到杨书案与张光年老先生对这部的解析与点评。
石铁生只感觉到一层笼罩在自己创作思路上的阴影终于消散。
知青还能这样写!
那我能不能写写我的知青生活?
记录下我的青春?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将自己曾经在陕北农村,黄土高原上放牛养牛的故事写下来。
于是一个名字在心湖中漂浮,闪烁着光芒,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同他一样,在同一时刻许多刚回城的,或是回城不久的知青们都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能不能写?
有人激动得立马下笔,有人心中忐忑犹豫……
于是一场知青文学的风暴正在酝酿而生。
而这只不经意之间造成风暴的蝴蝶,正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手里拿着一根鸡腿儿啃着,啃得嘴边全是油光。
叮铃铃~
清脆悠扬的铃铛声在低矮的胡同里回荡,仿佛是在为某种即将消亡的东西哀悼。
“让让!让让!车来了。”
路上行人皆投去莫名的目光,只因这人骑车不握把,也不怕撞到人,跟京城里的那些街溜子一样,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高低得把他扯下来揪着耳朵教育教育。
程开颜慢悠悠的回到家,锁好车。
庭院里的梧桐树下。
几个女青年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诉说着过年这几天的境遇以及对未来的担忧与期盼。
有肖家的三个姊妹,刘家的闺女,赵瑞雪……一行六七个人。
赵瑞雪看到程开颜推着车子进屋便笑着问:“开颜你回来了,你前几天拜年去了啊?两三天都没看到你。”
“是啊,”程开颜笑着说。
“也是,你大姨家里在房山那里啊,真太远了,比门头沟还远。前几天我们一家去了趟门头沟拜年,把人都累死了。”赵瑞雪吐槽道。
门头沟就在永定河那边,属于北京城的八大老区,有点远,但比房山近多了。
“一年就这么一次,拜年不都是这样,就求个人多热闹。”
程开颜想了想前世过年,看见别人过年都热热闹闹的,还有新衣服穿他都羡慕得不行,不过现在也好起来了。
“是啊,人多热闹点,就是人太多了。”
赵瑞雪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倒是忘记恭喜你了,这些天你的新刊登,可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啊,京城不少知识青年都认识了你。
我拜年的时候,坐在车上都看到有年轻人捧着一本芳草。
可你都不提前和我说什么名儿,什么杂志卖,不然我也去排队买一本,好好欣赏欣赏你的大作!”
赵瑞雪说到后面,眸子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看着他。
“没买到很正常,买的人多,再加上芳草这本杂志在京城的发行量不大。你要想看的话,我给你拿一本,编辑部的主编早就提前印刷了几本,我都带回来了。”
程开颜听见赵瑞雪略带幽怨的嗓音,心说我哪里敢再招惹你,再招惹你我妈都要打断我腿。
刘晓莉,赵瑞雪,赶明儿又来一个相亲对象……
我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助教,默默无闻,毫无地位可言,只有一个当教授的小姨罩着。
文学上也只不过写了两篇而已,只是初入文坛的小新人而已,比起蒋子龙,路遥那些人压根还排不上号!
又不是什么香饽饽,都盯着我干什么?
“那可真是多谢你了,我可是很好奇呢!给我在上面签个名好不好?”
“好,送你了。”
赵瑞雪听到这这话,心里什么幽怨都消了。
程开颜进屋给她拿了,随后转身进屋去了。
“开颜哥真厉害啊,我都听我的知青朋友说了好多遍了,要是让他们知道芳草的作者跟我们住一个大院儿里肯定能羡慕死他们。”
刘宇豪的妹妹刘欣羡慕的看着赵瑞雪手里的签名书,嘀咕道。
“是啊,他可真厉害,从小就与众不同,还是瑞雪妹子眼光毒辣啊。”
肖家大姐招娣感慨似的说道。
“就是,这两人上高中还经常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呢,一个坐在桌上,一个靠在窗户栏杆上,时不时就看一眼……那叫一个惬意!”
王翠花家的小女儿王佳佳揶揄的推了推赵瑞雪。
这话顿时让赵瑞雪陷入回忆之中……
尘封在心中的回忆,像一本上锁的日记本,缓缓打开。
泛酸的栀子花夹在书页中,一股极淡的香味在鼻间萦绕,一阵风吹来陡然消散。
记忆中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倚在图书馆冰凉生锈的栏杆上,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吹动她额前的头发,不远处的书架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
那天她看了好久好久……
……
屋里,程开颜烧水、泡茶,打开收音机,椅子底下放张软垫子,听着耳边那句甜腻优美的歌声:
“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又到了小动物们繁殖的季节……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程开颜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里抽屉中挤满了各种零碎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则淡黄色信封,细腻的信纸上,字体清新秀美的写着寄信人的地址与名字。
江城市歌舞剧院刘晓莉。
一排排彩色与黑白皆有的相片安静的躺在信封里,鼻间闻到一股药水的味道,这是胶片冲洗药水的味道。
程开颜随后拿起一张合照,是两人站在东湖之滨的合照。
照片中有碧波荡漾的湖水,明媚的阳光,以及少女脸颊一抹动人的绯红。
程开颜举起照片,对着阳光欣赏了好一会儿自家对象的盛世美颜。
随后他从抽屉里掏出几张雪白的纸,拧开钢笔笔帽,上好墨水。
单手撑着下巴,在整齐的格子纸上,写下两个湛蓝色的钢笔字:
《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