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暗敌初现救双子 之 风瞿
悄悄潜回江陵府内自己的房间,仔细将明旋安置在床上,紫丞方才缓缓坐了下来。
房中很暗,但他不想掌灯,虽然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在,但其实,只有内心里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嗒嗒嗒,低低三下敲门声,紫丞心跳蓦然有些加快,却在看清推门进来的人影的同时,重又稍稍沉了下去。
那种的的确确的失落感,强烈到让紫丞心惊。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期盼他还会跟来,竟然……竟然……呵……也不想想他是怎么看你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本来就是事实,你不是从不介意他人看法的么?这次为什么,希望他能理解自己?
紫丞——!
在心底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紫丞希望能唤回那惯常的理智,而这样做,也确实是成功了,在来人走近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站起身,紫丞礼貌地作了一揖,“风瞿先生。”
须发皆白的老者,长长的胡子几乎占到身高一半,而那双隐在浓密白眉下的双眼,虽然看不见,却仍旧让人觉得,十分有神而亲切。
最特别的,还是他肩上扛的那个土黄色大麻袋,几乎可以装下一个壮汉,每次都能从中发现好东西,这些都是风瞿的宝贝。
紫丞眼皮一跳,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老人二话不说,就把袋子拿了下来,整个人完全钻进去,在里面东找找西瞧瞧,“找到了,就是它!”颤巍巍爬出来,风瞿抚着胡须重又站得端正,那手里新添的一枚赭色小瓶子让紫丞心头一阵发麻。
“风瞿先生,我没受伤。”轻舒一口气,紫丞强作镇定。
而风瞿早在紫丞将右手藏进袖子里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抓住,“主上,你可瞒不过老头子,居然用上血刃,是什么人惹得你这么生气了?”
任命地由风瞿将药粉抖抖索索洒在右手五指指尖上,药效很是迅速,猛烈刺痛过后便觉舒适清凉,血也止住了。
还好,最近几次都很成功,没白白牺牲掉。
紫丞暗自庆幸,不能怪他不信任风瞿,幼年的惨痛经历到底是还存有阴影的。不过,现在,也只有这年迈的老人和父亲,还将自己当孩子一般在宠爱。
偏头凝视明旋,那眼角仍有晶莹的**在滑落,是做噩梦了吧?
“其实,我本想用禁音的,但又觉得,太便宜他们了,用血刃,对付那种虾兵蟹将,已是超过底线。”紫丞冷冷说道,眸中冽冽冰寒,眼神杀机毕现。
“主上,说实话,老头子其实很欣慰。”风瞿放下紫丞的手,目光也随他,飘向床上的孩子。
“……先生?”抬眼,紫丞不解。
风瞿眼角的皱纹明显深了几道,一条条微微上扬,笑容慈爱,“你从小就太过理智,这回难得失控一次,倒让老头子很高兴啊!”
“先生!”面上微红,淡淡浮起些恼意。
风瞿却是笑得更加开怀,“老头子既有幸被主上尊称一声‘先生’,那私下里就免不得倚老卖老了,主上……敢问你这失常,是否还因为什么别的人……?”
“风瞿先生!”紫丞猛然站起身,刻意忽略风瞿那张看不出神色却又饱含千万种表情的皱脸,“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世道黑白,并非还有别的牵念……”
一手轻轻抚弄胡须,一手背在身后,风瞿仍旧满脸笑容,凝住紫丞的眼隐在白花花的长眉中,却似乎有隐隐的亮光在闪现。
微微别过脸,紫丞定了定心神,话锋一转,语调复又沉静,“先生,您今日前来,是否已完成我所嘱托之事?”
风瞿听他这种语气,亦明白三分,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对他所问之言稍稍颔首,“此事多亏主上早有预料,那孩子已经平安救回来了。”
心下稍定,紫丞又问,“先生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无甚阻碍,对他们来说,那孩子也算可有可无,不过藏身之处倒有些难找,幸而主上初时便已发现端倪,老头子就靠观察明旋这孩子的动静方才找到,还好赶得及。”
“所以,那个地方,也不过是他们的临时据点?恐怕现在,已经作鸟兽散了吧?”
“主上说得不错,好在,人救到,已算万幸了,否则这孩子,不知该怎么难过呢!”雪白的眉端似是紧紧皱起,那些长长的纹路拼凑成脸容,风瞿抬起苍老如柴的手碰了碰明旋潮湿的脸蛋。
紫丞凝视他动作,眼神忽而温暖,“先生,明华现在在哪?”
“就在老头子的房间睡着,主上是想……?”
“把他抱过来吧,让他们兄弟一起,明早醒来,想必都会很高兴的。”紫丞微微一笑,就要出门。
风瞿拉住他,“主上,何不把明旋抱去老头子那边,这样你也好休息。”
摇了摇头,紫丞眼中暖意悄然,“先生有所不知,明旋跟我说过,他睡不惯陌生人的房间,但他哥哥不会,所以,从很小的时候,都是明华迁就明旋……”
顿了一顿,紫丞眸间忽而闪过一丝神伤。
绪,也喜欢挑床呢……
“主上,可是想到刘绪?”风瞿一眼洞穿紫丞心思,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时候,他甚至比刘协更能懂他,只可惜,就算懂,也无法改变些什么。
这个孩子,太过执着,也太让人心疼。
“刘绪他,投靠了曹操,虽然没有明着来,但其实暗地里做了很多勾当……现在,江陵封邑已被蚕食近半,依老头子看,他怕是停不下来了。”
紫丞眉峰微聚,跳跃的烛光轻摇,勾勒出脆弱不堪的线条,似那些凌乱痛苦,“他果然……这样恨我……居然不惜牺牲父亲来报复。”
“主上,为什么不解释?你根本就……”风瞿欲言又止,其实无论真相是哪一种,说出来,受伤最重的,都只有这孩子。
也只有他自己,从不觉得伤得重而已。
“解释?呵……事到如今,五年已过,若要再解释,恐怕只会让他更觉得我这兄长当得虚伪吧?”
自嘲一笑,紫丞幽幽叹息,“更何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呢!又有什么资格,让旁人来相信?”
“主上……”风瞿握紧他的手,“你确是你娘十月怀胎所生,襁褓之中,老头子亲眼见你爹为你戴上血玉项链。”
“那么,我娘是谁?”紫丞忽而回头,眼光犀利,直视风瞿,“先生如此说,必是认识我娘,她是谁?”
满脸的皱纹开始颤抖,风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主上,不要问,不要问了,她已经不在了……那些过往的事情,你爹和我,我们都不希望你再去追究,更何况、更何况……哎……”
“名字呢?名字也说不出来,是吧?”紫丞凄然一笑,“也罢,也罢……风瞿先生,你将明华安置好,就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主上,”风瞿跟上他,“至少,让老头子给你把下脉,准备好药材,你明日出发好带上。”
轻轻摇头,紫丞温然一笑,“又有什么关系?吃不吃药,不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倒有些感谢这副身子,无论怎么中毒,怎么受伤,都还能留得一口气在,真是像个——怪物一样呢……”
推开房门,紫丞愣住。
清亮的月光如一泓秋水,缓缓流淌着,湿透了那青白衣衫,好像,也湿透了他明澈干净的黑瞳。
一双剪影,倒映着令人沉醉的清雅堇色,几许消瘦,几许清怨,几许坚强。
仅仅一眼,就让紫丞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对面人这样的神情太过强势,太过锋利,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似乎还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压迫得他只想逃避。
可是,不容逃避,也不给他任何考虑的时间,楼澈一把抓住紫丞的手,语气恶狠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