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几番缠梦成空乱 之 变生
“男人婆,你可算出来了,仙女姑娘情况怎么样?”
楼澈一见门开,就从石凳上蹦起来,冲上前询问苏袖。
“嘘,小点声,”将楼澈拉到院子里,“我刚给她处理了伤口,叔父给的药虽然效果还好,但所剩不多,只能解得了一时之急,依我看,得赶紧找大夫来是正经。”
“这样啊,”楼澈皱了皱眉,“那本大爷这就去。”
一边要往外走一边还忍不住嘀咕,“真是的,白胡子老头也跟弹琴的走了,关键时候居然找不到人……”
“说紫丞兄弟什么坏话呢?”苏袖突然凑近他。
楼澈耸了耸肩,心道,本大爷哪里敢说他坏话,“喂!男人婆,不过就是跟人打了几仗,就开始偏心眼儿了?难道你也敢这么问弹琴的?”
“他说你坏话?哈哈哈!”苏袖摆摆手,“别好笑了,这怎么可能!就算他说你坏话,一般人还听不出来呐!那种叫话里藏刀,哪能跟你似的,专门说给人听!”
说罢不给楼澈反应时间,就又压低声音,眼光有种刻意做出来的凶狠,“老实交待,这仙女姑娘是何许人也?”
“唉?”楼澈一时没转过弯儿,愣愣道,“什么何许人,不就是仙女姑娘吗?”
“看不出假仙人你跟紫丞兄弟出去溜过一圈儿,招桃花的功力也大有长进嘛!‘仙女姑娘仙女姑娘’,居然趁紫丞兄弟不在带女人回来,啧啧啧……”
半带揶揄的眼神,半带调侃的语气,饶是楼澈再呆再傻也完全明白过来,立时将拳头朝苏袖招呼过去。
这跟楼大爷怜香惜玉的原则绝对不违背,因为在他看来,苏袖就是个男人婆,跟容仙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类的。
“男人婆!你好好守着你那什么南陵关,跑回来招人嫌干什么!”
“我说假仙人,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还是说就连你家那位也嫌弃你,没告诉你西夷早就臣服我大汉了?”
“啊啊啊啊!男人婆,你成心气死本大爷是不是……”
“那个,楼公子,苏都尉,可否打扰一下?”
从房内出来的侍女被外面这硝烟四起的阵仗惊住,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怯怯问了句。
楼澈正扭过苏袖胳膊,苏袖也刚要用脚后跟朝他小腿磕绊,一见有人来赶紧各归各位,匆忙整理下衣物。
“咳咳……那个,找本大爷什么事?”楼澈正襟危站,他好歹还记得这是哪里,一旦产生什么关于自己的不好传闻,是极有可能落到紫丞耳朵里的。
“那位姑娘醒过来了,不过她一直不肯说话,奴婢就想着来问问楼公子……”
满脸怀疑,苏袖瞟楼澈,“喂假仙人,你不会真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啥?!”正要往房里走,楼澈听她这么说,再看那侍女捂住嘴瞬间避让三尺,顿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苍天不长眼,就算要整他也不用在这地方吧!
“男人婆你胡说什么!仙女姑娘不说话是因为……因为……”越急着想解释就越是舌头打结,楼澈索性扯了苏袖,“你干脆跟本大爷进来看,事先声明仙女姑娘说话的方式跟平常人有点不太一样,其实也没什么怪异的,你别一惊一乍吓到人家!”
“哦……我明白了,不过假仙人,你怎么这么关照她?难得见你对紫丞兄弟之外的人细心一回呀?”苏袖被他卡住手腕,不能动弹,只得言语反击。
楼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干脆吼出来,“男人婆你有完没完,仙女姑娘和弹琴的也认识的,你不信……”
剩下的话被一只手死死捂住,苏袖对着某个方位怒了努嘴,示意楼澈噤声。
这才注意到,容仙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一双水蓝色的眼里不住涌出泪珠,偏偏又显得空无一物,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竟似连刚刚外边的大动静也未有所察。
“仙女姑娘?”
与苏袖对视一眼,楼澈率先上前唤了声。
容仙仍旧愣愣坐在那里,眼神直直越过他们,一点反应也无。
“容仙?”楼澈想了想,改口又唤了一遍,这次甚至还刻意模仿紫丞的语调,尽量显得温柔。
果然,容仙眼睫轻颤了颤,抖落两串晶莹,缓缓将视线集中起来,与楼澈关切的目光对上,“……楼大哥?”
点了点头,楼澈接过苏袖适时递过来的茶杯,“是我,仙女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要不要先喝点水?”
苏袖闻言顿时有想白他的冲动,索性抢过杯子来,对容仙道,“容仙妹妹,这么叫你不介意吧?我名唤苏袖,跟假仙人……呃,就是楼澈是老相识了,也是紫丞兄弟的朋友,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跟这大男人交待的,尽管跟大姐我说。”
“楼大哥,苏袖姐姐……”茶杯握在手里,温热的感觉缓缓透过掌心,容仙眼里一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一次不同于先前无声无息地垂泪,带上些嘤嘤抽噎,纵然楼澈这样粗神经的人也分明听出她心里的无助与悲伤。
“姐姐……姐姐她……呜呜呜……为了保护我……还有翠华深渊里的姐妹们,都死了……”
楼澈顿时大惊失色,连苏袖也能隐约察觉到容仙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更何况她刚刚才替她检查过,那满身的伤痕真正是惨不忍睹。
“仙女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别光顾着哭啊!”楼澈又气又急,连声嚷嚷。
“假仙人!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苏袖猛地瞪他,楼澈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想补救,苏袖唯恐他又说错话,干脆自己坐上床,一手拍着容仙肩膀轻声安慰,“容仙妹妹,别太勉强了,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先好好休息一下,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一点。”
楼澈在一旁干看着,心里难过之余更是气愤难当,一时没忍住就冲出了门。
约摸两个时辰过去,当苏袖再从房里出来时,楼澈正坐在院子当中一块空地上,衣衫凌乱不堪,还沾着些树叶。
一目了然,铁定是刚去外面发泄过回来。
“假仙人……”
苏袖走到楼澈面前,同样身负武艺,她感觉得出他现在真气有些不稳。
“本大爷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居然下那么狠的手,还对容仙这样的弱女子用那么重的刑!”楼澈狠狠出了口气。
“你看出来了?”苏袖一惊。
“当然!本大爷又不是睁眼瞎,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柔弱少女最初哭晕在自己怀里时比现在更加凄惨得多的模样,楼澈只觉得心里刚消了些的那团火焰又重新窜烧起来。
“假仙人,我们一起给容仙妹妹报仇,你说怎么样?”
苏袖突然这样道,楼澈横她一眼,“仙女姑娘现在这么难过,都说不出仇人是谁,本大爷找谁报仇去?”
“假仙人!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苏袖猛敲他一记,“你当本姑娘在里面苦口婆心两个时辰是白费了啊!”
“什么?难道你问出来了?”楼澈也顾不得还手或抱怨,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快说快说!是哪个不怕死的干的!”
“落仙谷谷主。”苏袖回道。
“谁?”楼澈依稀觉得这名号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苏袖见他面露疑惑,也觉奇怪,“莫非江湖里没有这号人物?假仙人你不是自称见多识广的吗?”
本以为楼澈知道就好办了,现下一看并非如此,苏袖也有些着急,“假仙人你再仔细想想,容仙妹妹说她没怎么出过门不认识那人,只是听他自称是落仙谷谷主,你都出来混了这么久,不会真没听过这一号人吧?”
“啊!本大爷想起来了!”楼澈猛一拍脑门,牙齿咬得咯咯响,“本大爷还当是谁,落仙谷谷主?师父天天唠叨着落仙谷是个老贼窝恶人帮,迟早要连根端起来,本大爷原本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对了,仙女姑娘还有说别的吗?那家伙杀人用刑总不会连个理由也不给吧?”
“那人似乎是想劫走容仙,却被她姐姐所阻,所以才杀人灭口的,而用刑的目的,是为了逼问出一样东西的下落,好像叫什么‘红梅幽瓣’,”皱眉想了想,苏袖又问,“假仙人你知道那东西吗?”
“哼!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弹琴的就提到‘邪教’那人的野心,所以要跟本大爷找齐红梅幽瓣先毁了了事,看来果然没错……嘁!落仙谷谷主是个什么家伙,岂可任他胡作非为?这次本大爷一定要漂漂亮亮大干一场也好让弹琴的和师父看看!”
“好!本都尉正好也清闲得很,那帮蛮子太不经打,这次就和假仙人你一起跟江湖恶人较量较量吧!”
两人皆是意气风发,一拍即合,当即就开始商议对敌大计。
是夜,楼澈躺在屋顶上,睡不着,心里不知为何很想一个人,尽管这些日以来每天都有想念,但今夜里却格外地辗转难眠。
好像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楼澈也不想猜测紫丞是否遇到了麻烦,唯恐会应验。
正迷迷瞪瞪之时,恍惚一缕哨声钻入耳中,楼澈一惊而醒,疾坐起身,侧耳细听,不禁神色俱变。
是流影门掌门紧急召唤的哨声。
出了什么事?
下意识与今日所闻容仙的遭遇相联系,楼澈直觉应与那落仙谷谷主有关,这本是他求之不得,却不知怎么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楼澈根本无心再想是否应该通知苏袖,他此刻只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必须尽快赶到相丹所在的地方,尽快,一分一秒也决不能耽搁!
细风瑟瑟,已是深夜子时。
落仙谷后山,至江陵的必经之路。从中间小道拐过,一直向上,有一处空地,月当中天,圆满而明亮。
身披大氅,脸罩面具的男子从树丛掩映中徐徐走出。
月色逐渐将他的装束映照得更加清晰。深紫宽袍,金线龙纹长靴,银质泛着冰寒光芒的面具,用一条同样是深紫色的绸带系在脑后,金色流苏垂坠下来,在夜里乌黑如墨的发间穿梭,若隐若现。
又往前步出三尺之距,男子轻描淡写一挥手,一只暗镖凌空飞出。
猛然,前方两条黑影一闪,那只飞镖也从中突失力道,直直掉落在地,发出不大的一声铿锵。
右手握拳缓缓抬起,再张开,五指间细小纸屑次第随风,男子淡然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在下即是落仙谷主,不知阁下深夜相邀,所为何故?”
低低的笑声宛如鬼魅般在静夜里响起,男子听得分明,顿时身形剧震,宽大衣摆微晃,腰间长剑轻嚓出鞘,却只顿在寸许之处便不再向上。
凝滞稍许,终于一挥袖,似欲转身离去。
两条黑影却在此时晃身上前,拦住了男子去路。这一下,月光如泄银,正面流上那二人的脸容和装束。
若有若无的乐声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似笛似陨,似笙似哨,初时低徊滞涩,却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拔高凄厉。
男子本能地惊而后退,毛骨悚然。
两条黑影朝他逼近。
“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
与此同时。
落仙谷,宁静的夜也被突然赶来的人打破。
“丞儿呢?”腾云不顾门卫阻拦,直接硬闯进去,帝台翻身下马,冲上前捉住鹰涯劈头就问,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态度尽皆丢了个彻底。
被他那满脸的焦急惊住,鹰涯也不敢怠慢,“主上急着回江陵,刚刚连夜出发了。”
“……江陵?江陵……”帝台喃喃重复,眼神突然一凛,猛力将鹰涯推开,迅速又上了马,“可恶!”
眼见那雪白的影子来去如风,已经没入夜色。
“还让不让人睡了?呼哈……”身后优哉游哉飘来一个慵懒嗓音,“难道不知睡眠不好是会长皱纹的吗?”
“变态,你少恶心了。”
“哼,要你管!咦?鹰涯小子,你眉毛怎么皱得跟毛毛虫似的?”
“……刚刚帝台来过,问起主上……”
等等!
鹰涯总算发现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了。
“主上出去的时候那身装扮!还有,他若真是回江陵,为什么连琴都不带上?”鹰涯握了握拳。
他问过紫丞,在长安分舵那时候,问他为什么仍旧用剑,即使有了那么合适的一把琴。
当时紫丞的回答是——
这琴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污血……弄脏了它。
“不好!快!得赶快找到主上!”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却是相似的身影。
飞云如风,腾云如电。
心中所想纵然并不一致,但有一个念头却是完全相同。
快一些,只要再快一些,哪怕仅仅是一瞬间——
一定,要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