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情知此心终成锁 之 怒语
夜已深,入夏的繁星不知愁绪,仍旧铺满天幕,亮亮地眨着眼睛。
楼澈倚靠着门扉坐在地上,低下头,只觉得今夜星光太过耀眼,像在嘲笑他,甚至蔑视他,自以为无所不能,却实则只会坏事。
明日一早,就带紫丞离开,再去个大些的地方,找更好的大夫。
楼澈这样想,但其实,他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确定,因为苏袖曾不止一次夸奖她叔父的医术是何等高明,然而,他说过的却也是……
千日黄泉,无药可解。
握紧了拳头,左手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根本不想去管,只觉得越痛越好,越痛越能让他少想着这些烦心事。
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人跟他打场架,那就更好了!
脑中浮起这个念头的同时,楼澈不由自主轻轻一笑,似是觉得自己现下居然还能有这种想法很是奇异,却哪知耳边突兀刮起一阵疾风,楼澈惊觉不对,下意识险险避过。
大门洞开,清脆的银铃声哗啦啦作响,楼澈眼前一闪,就见一个粉色的身影迅速越过他,冲入房内。
“少主——!”琴瑚扑倒在紫丞床边。
楼澈听见这声凄厉的呼唤,顿住脚步,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而琴瑚已在下一刻,通红了双眼,身子疾转,手握双花铃,直向楼澈袭来。杀气奔涌,根本不带半点掩饰,楼澈心头顿时警钟大作,碧落握在手里挡住她这一击,怎料对方力道太大,他竟被生生推出数步之远。
这少女,显然已是怒极。
未有半刻停顿,琴瑚收回去而复返的花铃,却并未收入掌中,而是催动念诀,周身粉色飘带末端的银质小铃铛便同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楼澈心生不妙,脑内那种宛如咒语般的音调居然会让他一阵心浮气躁。这下,他终于意识到琴瑚是在动真格儿的了。
“小姑娘!你干什么?住手!本大爷不会跟你打的!”
身子一斜,楼澈横笔挡下自左上突然飞旋而来的花铃,那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上隐隐闪烁的尖刺突起,顶端泛着乌黑光泽,让楼澈心底一阵发寒。
“小姑娘!本大爷叫你住手!”又是几个回合下来,楼澈终于也被她这不明不白的招招狠手激得怒了,碧落风卷,祭起一符障壁拍向右侧俯冲直下的另一个花铃,“小姑娘!你有完没完!有闲心跟本大爷打架,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救弹琴的!”
琴瑚脸色一变,双眼欲要滴血,“少主……少主……你还敢提他?你居然还敢提他!”
罡风激荡,楼澈耳中魔音一阵响似一阵,但这也让他立时察觉到事情不对,琴瑚的态度怎么怪怪的。
又是险险避开,楼澈只觉自己快要被滔天的怒火和杀气淹没,“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到底讲不讲道理……”话未完,刚刚才被击飞的花铃重又蓄足了劲道,这下两边夹击,楼澈心头疑惑又不想还手,躲避起来颇费力气。
“讲道理……”琴瑚咬牙,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但她此刻,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掉泪,“你将少主害成这样……还跟我说要讲道理——?”
楼澈闻言心下愕然,什么意思,他将紫丞害成这样?
“小姑娘,你等等!”楼澈疲于躲避,又听她这样说,一时情急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干脆停在原地,一手捉住那高速旋转的圆球,钻心的疼痛自掌心袭来,像是已被生生剜掉一块肉般。
琴瑚没料到楼澈会有这样不要命的举动,一时也呆住了。
楼澈略一喘息便马上抓住机会问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本大爷、本大爷虽说确实不知分寸,害弹琴的溺水才变成这样,但是,这并非我本意。更何况,他现在危险,你与其找本大爷麻烦,不如大家一起想想……”
“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琴瑚捂住嘴,跌坐在地,终于大哭出声,“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少主就不会功力尽失……就不会连落水都不足以自保……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楼澈骇然,因为他,功力尽失?
弹琴的,不是还剩一成功力?那最后一成,不是因为溺水才失去的吗?怎么会是……因为他?
“小姑娘,你……你说……是因为我?怎么……回事?”楼澈不由自主向前走出一步,嵌入手中的花铃颤颤地,似又要开始旋转起来。
紧紧握住,楼澈不让它动弹,仍旧一步步逼近琴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
捂着脸,琴瑚最后一丝坚持也彻底溃决,冰冷的杀气缓缓消散,仅剩的那一只花铃在她身边不停绕着圈儿,空气中回荡的音调忽近忽远,一如她此时说话的声线,“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少主为了救你……”
“为了救你……他几乎……被你折磨得快要死掉了!你都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他的牺牲……”
“琴瑚!”
楼澈呆住,脚步顿在原地。
琴瑚亦是,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安静,万籁俱寂。
倚着门勉强站定的人,一身素色中衣,星光下微微发着光,但那脸色,却是苍白到让人心酸。而那双无神的眼,依稀是朝向二人所在的方向,微皱的眉,紧咬的唇,抓着门扉微微颤抖的指尖。
楼澈知道,那个人,从来都温雅从容的那个人,现在,在慌乱。
手一松,花铃落地。
紫丞微微侧了侧头,眉心皱得更紧,“琴瑚……花铃的解药,给他。”
咬紧下唇,少女望住紫丞明显空洞的双眼,那里,再没有她所熟悉的温柔波纹,有的,只剩下以往从不曾感受到的,茫然与孤寂。
少主……这,才是真正的你么?
“琴瑚。”又唤了一声,音调有些虚弱,但听得出力度。少女低下头,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虽然仍旧无法甘愿,但她却不得不从。
抬眼,那边的人犹自呆呆立着,凝视紫丞的眼,神色复杂间掩不住深沉心痛。
狠狠一跺脚,琴瑚大步上前,手指沾上膏药就朝楼澈受伤的手掌心一阵猛按,熟料那人居然眼皮都不跳一下,仍旧只是发愣。
“呆子!呆子!”琴瑚气急,冲紫丞大嚷,口不择言,“少主!这人分明就是个累赘!你做什么这么……”
一句未完,就见紫丞稍稍转过脸,抓着门扉的手,指尖泛白。
累赘?
现在的他,或许比较适合这个词吧……
“少主!我、我……”琴瑚猛觉自己失言,急忙捂住嘴,但已来不及,那人一向心思细腻如针,必是要胡思乱想。
微微勾了勾唇,紫丞柔声道,“没关系,琴瑚,你……回去罢!”
“少主……”难过地低下头,琴瑚不忍看他。
而紫丞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我已有打算,你们只消做好我交待的,若有变故,长安自会有消息。”
琴瑚一听,猛然抬眼,眸底忽明忽暗,张了张唇似还欲再说什么,却见紫丞已经微微转过身,向门内走去。
背影清风,不诉离愁。
蓦地,便懂了他的心思,琴瑚强忍住再次漫上眼眶的晶莹,“少主,一定要保重!”说完这句,再最后不舍地看了眼那清瘦的人,琴瑚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