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花醉处遇倾城之相识
那壶酒甫一摆上来,楼澈就已经迫不及待将鼻子凑了过去。
紫衣人见楼澈一副毫不顾忌嘴馋的样子,浅浅一笑,温文道:“这是长安最有名的‘百花醉’,兄台可有尝过?”
楼澈忙不迭抢过酒壶先斟一杯,再细细抿一口,眯了眼回味,果然似有百花香气萦绕舌尖,直至肺腑,不由叹道:“好酒!”
一抬眼,捕捉到对面人刚刚隐去的那一丝隐约笑意,又有些发痴,直盯着他看,连酒也顾不得去喝。
但那般笑容仅是惊鸿一瞥,如穿花峡蝶翩然振翅,妙影落处,却不见其形。
看去是春意融融,细品,却毫无踪迹。
奇怪,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愿笑得开怀一些呢?
楼澈心中奇怪,想问,却又终觉唐突,顿了言语只去喝他的闷酒。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楼澈忍不住抬头窥视那人神色,却见他始终一派淡然,好似正在独自小酌,对面有人无人皆与他无关一般。
这种感觉,楼澈觉得不怎么对味儿,于是,终于耐不住某种奇怪的心情,脱口打破沉默:“喂!你……”
顿了顿,他才猛然意识到彼此还未互报姓名,于是改口:“本大爷叫楼澈。”
说罢,又怕那人未听清,径自站起身,将杯中酒液朝空中挥去。
晶莹弧线还未及下落,便扬手举起大毫,就着那酒液洒脱几笔,下一瞬间,恍然可见凌空而生的两个大字。
阳光映照下,龙飞凤舞的字体,张扬狂傲,如酒中神仙。
挥毫舞文的姿态,亦然。
而那单名一“澈”,正如他的为人行事,干净利落,爽朗率性。
紫衣人眸中似闪过一丝惊异的光彩,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犹豫一下,也以指蘸酒在桌上写下二字。
紫丞。
端丽俊秀,却透出不容忽视的优雅大气。
重又坐回椅上,楼澈歪着头,细细打量那二字,再想了一想,不禁皱眉,“紫丞?这名字着实难记,依本大爷看——”
顿了顿,注意到紫丞置于桌上的古琴,还有那握杯的纤纤五指。
缥色玉柔擎。
楼澈看着那双手,又看看自己的。
虽然也不一定是练武有多刻苦,但因为总爱做些稀奇古怪的事,他这双有些粗糙的、典型的男子大手自然比不得人家来得漂亮。
天生的上好资质,抚琴又是极雅致的活儿,也难怪这人不光一张脸,连手也生得远胜女子。
似有些调笑意味的,楼澈一眨眼。
“弹琴的!”
紫丞微愕,却在那双正望住自己的晶亮眸子里,看出些许可以称之为“促狭”的笑意,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微微颔首,仍旧不恼,只平静道:“随楼兄怎样称呼均可。”
夸张地挑了挑眉,楼澈以手支颐,却不再说话。这将近一个时辰的相处,已让他有些习惯紫丞淡然的态度。
可是,几次不由仔细打量,看他对自己温柔微笑,楼澈潜意识里总觉得,此人似乎不该是这样冷漠的。
在看到他背影的第一眼,楼澈便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宛如夏初观荷,欲开未开,或纯白或粉嫩的花瓣,将花心包裹其中,让人忍不住去臆想那份神秘。
小雨芙蓉,不胜轻愁。
“楼兄?”
一声低唤打断了他沉思,楼澈抬起头来,见紫丞仍是那般平静的神色,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没事……”
忽而又一想,问道:“对了弹琴的!今日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看起来不似普通的地头恶霸。在他们出现之时,本大爷隐约听得那些逃跑的百姓说什么‘落仙谷’,还有‘邪教’?”
紫丞执杯饮一口酒,姿态从容:“从衣饰武器来看,是落仙谷的人没错。”略一停顿,忽而面露微讶,反问:“楼兄竟未听说过‘落仙谷’?”
楼澈点点头又摇摇头:“听是听过,却也仅仅只言片语,道听途说罢了。”
紫丞颔首,仍是替自己满了杯,“那楼兄所听为何?”
楼澈笑笑,却微微正了面色,凑近神秘道:“据说落仙谷的原谷主是个邪人,修习邪功,还杀了许多正派人士……不过大约两年前那谷主好像突然消失了,有人说是死在正道之手,也有人说只是重伤逃逸,落仙谷也因此元气大伤,销声匿迹。但为何现下又会死灰复燃,还如此猖狂?”
楼澈兀自思考,却没注意到紫丞唇边一直极浅的笑意此刻愈发淡漠无痕。
一池秋水,静焉风过?
紫丞看楼澈皱着眉头,似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唇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幽暗紫眸因着这笑意愈发深沉。
楼澈听他未有回应,微侧了眼看去,却见那双犹带笑意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心内一咯噔,偏过头似掩饰般,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本大爷原先还奇怪,这落仙谷究竟有什么可恶之处?没想到今日居然就撞见了!”
“哼!这次算他们走运,下次要再被本大爷遇到,非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这样想着,楼澈胸中不觉豪气奔涌,待反应过来时,已是一掌拍在桌上,酒壶酒杯皆是应声震起。
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却竟出现蜿蜒裂纹。
紫丞被他这举动一惊,眸中微沉,缓声道:“楼兄莫急。依紫某看来,落仙谷重出江湖之事确实奇异……却不知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说着,紫丞不禁秀眉微蹙,似在细细思索。
楼澈终于看到他脸上明明白白出现的第二种表情。不由暗叹,此人就连困扰和为难的样子也别具迷人风致。
心中一动,楼澈试探着问:“弹琴的,你预备在长安待多久?”
紫丞把玩着因在自己手中而唯一幸存的酒杯,神态间有些漫不经心,“今日便要离开了。”
楼澈忽而笑得奸诈,凑近些追问:“可是有什么好去处么?”
紫丞若有所思,并不看他,只淡淡道:“传闻翠华深渊有位奇人,紫某有一事欲拜托于她。”
楼澈顿时眼睛发亮,一把夺过紫丞手中酒杯,也学他的样子把玩着:“翠华深渊?听名字便很有意思!”
紫丞闻言终于将目光投向他,眼中颇带些兴味,但却似料到他还有下句般,并不插话。
果然,楼澈嘿嘿一笑,腆着脸道:“本大爷跟你同行,怎么样?”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便明显怕遭拒绝似的,开始数落起理由来。
“你这弹琴的,一看便知只会弹琴,有本大爷在一旁帮衬着,也防止出现今日这般危险的状况!”
瞥一眼紫丞,见对方仍是平静地听他说话,并不反驳,唇角隐隐约约还带笑意,心中窃以为此言有效,清了清嗓子继续。
“再者,本大爷这么厉害,若不会会天下奇人,岂不可惜?而现下这种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所以——”
楼澈挥着一支大笔,满脸无赖。
“就算弹琴的你不让本大爷跟,本大爷也自有办法找过去!”
一席话说得是眉飞色舞,斩钉截铁。
这还没完,楼澈仍欲再说,却忽觉口渴,拿了手中杯子就要去捞酒壶。
可一低头,才发现那酒壶早已碎裂,但桌上分明见不到几滴酒液,脑子一嗡,楼澈跳起来大叫:“弹琴的!你竟然把本大爷的酒全喝光了!这可是……”
回忆自己饮下的屈指可数的几杯,再看整个酒壶的容量,楼中不由心中暗叹。
这弹琴的,看似文弱,酒量却真不小。
此人真是越发对自己胃口了!
“也罢!”楼澈重又坐回椅子上,搁下酒杯大方地一摆手:“本大爷现在不跟你计较,反正今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紫丞忽而一笑,“如此,楼兄便找机会来讨罢,紫某自当奉陪!”
那笑容中的别有深意,楼澈没看出来,他只觉得脑袋有些眩晕。
之前几次浅浅淡淡隐隐约约的笑意挂在唇角,已是令他十分惊艳。而这样明显毫无遮掩的一笑,却是见所未见的绝代姝颜。
瑰丽而不妖艳,却带着抹深沉的黯然。
仿似夜蔷薇,层层舒展,芬芳丽色,绽放在月晕朦胧中,更别有清绝美感。
可是却无法碰触。
因为一触之下,冷不防会伤了人;也免不了,会伤了己。
楼澈心中一紧,未曾多想便握住那只正探向琴身的手。
莹润细腻,纤长秀美,的确是真实的血肉。却不知为何,没有春日的温度,竟似秋夜月华,隐隐透着股凄凉。
身形微震,紫丞脸上笑意顿失,凝成一片漠然沉冷,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将琴抱入怀中,只淡淡道:“该出发了。”
“咦?”楼澈犹未反应过来。
紫丞却已背过身去,“楼兄不是说要同去翠华深渊?那便走罢,再晚一些恐怕得露宿野外。”
“哦……”虽不解他为何态度突变,楼澈也只能讪讪收手。
大笔一扛,跟上前方已步出门外的堇色身影。
桌上,那两个字,早已淡作酒气随风,再不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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