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熏风始知情已真 之 告白
喜欢要能美满,是两个人的事情,除非他也喜欢你,否则,你能带给他的,只会是痛苦大于快乐。
喜欢一个人,会希望,他也喜欢你。
……
楼澈站在紫丞毡房之外,脑中全是苏袖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像魔咒般蛊惑着他,甚至让他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和动作,直到……
手抬起,欲碰上软软的绒布门帘,却才触到,便被另一只手从里面掀开。
堇衣素雅,公子如玉,紫丞抬眸,正对上楼澈专注中透着点慌乱的眼神,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更大胆更直接,像是有什么薄薄的迷雾正在缓缓散去,愈发清明,也愈发……让人止不住动容,却又不敢直视。
心猛地一跳,紫丞借颔首打招呼的动作微微低下头,避开楼澈视线,“楼兄,这么早,有事么?”
“弹琴的,我……我有话跟你说!”着急出声,楼澈却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就那样说出来?会不会太没面子?弹琴的肯定会嘲笑自己……可是,扭扭捏捏才不是他楼澈大爷会干的事!
嗯!决定了!就直接说!
不过,紫丞可不会乖乖在这里等他瞻前顾后考虑那么多。楼澈有哪里不对劲,他看得出来,而且,这种不对劲,不是他现在所希望。
“楼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紫某先去找苏合长老辞行。”紫丞疏淡道,眼光只稍稍瞟了眼楼澈,便径自绕过他向主帐走去。末了,又似想起什么,顿足补了句,“楼兄去看看苏袖姑娘吧,也代紫某问候她,等等我们便上路。”
留下楼澈呆立原地,本来要说的话似被他那态度浇了一盆冷水,从昨晚一直鼓胀到现在的满腔热情几乎要被淋个彻底。
不过是听本大爷说句话,连这个时间也没有吗?楼澈这才恍惚有所察觉,他好像,完全比不上紫丞肚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务来得重要。
“可恶——!本大爷才不信邪,你那些藏着掖着的宝贝事情,总有一天,本大爷非得给它翻个底朝天,看你还拿什么装高深莫测!”
狠狠发下豪言,楼澈几个健步,也朝主帐冲将过去。
刚到得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楼澈神色一滞,竟鬼使神差停在那里,清洌的眼瞳不停变幻着颜色,最后,融成寂寂如墨,深邃黯沉,宛如暴风雨前,西天最幽远的层云翻卷。
主帐内,紫丞眼神亦算不得平静,“苏合长老,您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动用真气?”
苏合轻抚了下胡须,轻叹口气,略带些惋惜道,“确实如此,我祖父是苗疆人,千日黄泉就是那边流传的不解之毒,现在已无人在用,昨日观你面色,我本来还不敢确信,但你自己既然都已知晓了,那便定是它没有错。”
“而且,方才替你把脉,我发现,你先前中过毒,但因为千日黄泉的效果,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伤了身子,却是肯定的。”
“……”紫丞手搭在琴弦,微微有些收紧,“那些,我都已经知晓,只是,当功力仅剩一成,就不能再使用内力了么?这……紫某恐怕,很难做到。”
“倒也并非完全不行,”苏合见紫丞坚持,料想他必是还有要事在身,这后生晚辈本是很叫他欣赏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祖传的压箱底的医术再拿出来现人,“但要切记,不可太过勉强,否则,功力尽失之后,就算千日未到,你也可能会先……”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或者说是,没忍心说出口,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突兀传来一阵扑啦啦珠串敲击的声响,二人转头望去,竟是楼澈猛地掀开门帘,带动那上面叮叮咚咚的银质饰物剧烈摇晃,音调杂乱无章,仿佛连同人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早晨的阳光有些微红,自那高大挺拔的人影背后射进帐内,压迫得紫丞眼睛有些生疼,匆匆别过头,对苏合客气几句告别之语,他便站起身,状若无事般,对楼澈微微一笑,“楼兄,你也好了么?那我们就出发吧。”
很好,到现在,你还给本大爷装傻?很好,很好!
楼澈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偏偏那人还一副如常态度,怎能不把他逼到发狂?几大步上前,伸手大力一扯,楼澈抓住紫丞右手手腕,便生生将他拖出帐外。
草原上早起的人们有几个恰好看见这一幕,都纷纷面露惊诧之色,以为这两位广受的客人要动手,想都没想就要上来劝架。
楼澈虽在气头上,可到底未完全丧失理智,便一把拦腰捞起紫丞,施展飞云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苏合出账时,便只看得见那青白淡紫的影子,化入一片绿地。
几乎是用扔的,楼澈当真被逼急了,竟似一点也不想去管紫丞死活,直接将他丢在草地上。然而,这也只是赌气做给某人看的,实际,在余光不经意扫过那微蹙的眉峰时,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丝自责。
强迫自己别过眼,楼澈刻意冷下声调,“你不是怎么都死不了嘛,还在乎这点小摔小痛?”
紫丞略略撑起手臂,坐直身子,唇边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却并不答话。
楼澈猛然转过头,居高临下逼近他,“你不是中了毒都可以一声不吭,受了伤还可以活蹦乱跳,甚至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没事吗?”
仍旧无言,但那十指纤长,却已然深深扎进晨露沾湿的泥土,借着青草叶片,掩在其间,只露出莹白手背。
楼澈几乎想上前把他揪起来狠狠痛揍一番,“怎么?又不说话了?是啊……现在想起来,你说话的时候很讨厌,不说话的时候,却更讨厌!”
身躯一震,紫丞心头有些发颤。
讨厌……是么?
“瑶井那次,洛阳那次,江陵那次……每次都有受伤,每次都有中毒!”楼澈声音不稳,现在想来,那些深深折磨过他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原来,根本不是紫丞命大,更绝非侥幸,甚至,那三次,无论哪一次都有可能夺去他的性命,只是,因为那什么千日黄泉,他才能活下来,还能静静地在这里,任由自己发泄怒火,却不肯说出一个字来向他解释。
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信任,从来都不重视,从来都不屑他的关心。
“呵呵……”楼澈忽而轻轻一笑,像是全身力气都被先前那些话抽走一般,颓然跌坐下来,双手抱头,身躯微微蜷缩着,自嘲一般,笑得更加厉害。
肩膀蓦然一丝轻颤,紫丞极细微地摇了摇头,长发顺着他动作滑落下来,丝缎一般,依依缠在胸前。
“弹琴的!你够厉害,本大爷算是见识到了,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本大爷没辙,甚至能让本大爷承认自己笨得可以,恐怕……也只剩下你了……”
楼澈抬起头,眼神直直望向天际。明晃晃的阳光,扎进眼底,瞳孔怯怯得畏缩起来,但仍旧清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你说……你是不是背地里还偷偷笑过,本大爷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觉得本大爷很呆,很笨,所以,总要拿来耍一耍?”
嗤鼻一笑,楼澈转脸看向紫丞,对方也正好被他这话激得抬眼,于是,四目相对。
紫眸清影,彼此倒映,一层一层,仿佛往还不灭的因缘纠缠,在这一瞬间,就注定了永无休止的命中轮回。
恍惚觉得,前尘梦里,仿佛曾经就有过,这样的,凝眸望断。
依稀,是飘着雪的时节,漫天华彩,素裹银装,那人紫袍翩然,长身玉立,然后,在琴音幽幽绽开的时刻,对他,温柔一笑。
似真,似幻,疑梦,疑痴。
无法抑制,楼澈欺身上前,靠近紫丞,右手缓缓抬起,轻柔点上那张容颜,让他魂牵梦萦,却又让他心疼不已,总是那么苍白、微凉、不真实的容颜,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般,琉璃玉面。
指尖的触感,很温暖,紫丞微微眯起眼,任那轨迹,划过眉心、眼角、鼻端、侧颊,然后,是一个恍如蝶翼的轻吻,温柔地落上唇瓣。
轻轻的一点,几乎都无法察觉任何压力,传递过来的,只有温暖。
熟悉的温暖,一如从前,一如遥远。
“弹琴的……”楼澈低唤了声,紫丞睁开眼,却忽觉身子一歪,整个人都被他密密拥入怀中。
狂烈跳动的心与自己紧紧相贴,灼热却舒适的气流环转漫溢上来,融融渗入衣衫、渗入肌理,渗入身体里每一寸寒凉的领域。
“你知道么?本大爷昨天夜里,才刚刚想通了一件事……本大爷,我……”
紫丞恍惚觉得,他已经,越来越迷恋这份温暖,明知危险,却又像飞蛾扑火,总也想,试一试那烈火焚身的滋味。
激狂过,燃烧一回,就算结局是化作灰烬,带着他所给的余温,会不会也比独自呆在冰冷的角落,要好受些?
“喜欢你……”
愣住,紫丞不可抑制地睁大了眼睛,深紫的眸子宛若瞬间失去焦距,呆呆地直视前方,前方,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茫然。
仿佛黑夜已经过早的来临,仿佛那他早已预料的一日,就在现在,将他牢牢困锁。
楼澈?他说什么?
感受到怀中人身躯蓦地开始发冷,隐隐透出,像是秋凉的霜雾,比冰雪要温暖些,却更捉摸不透,更容易,碰了,便是消散。
楼澈收拢双臂,将头埋入紫丞颈侧发间。幽冷的梅花香飘忽不定,让他禁不住心头酸疼,轻轻含住那柔软小巧的耳珠。
缓缓地,郑重地,又说了一遍——
“紫丞,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