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轮羊车嘀嗒沿着湖边小路前行,小女孩在旁边苜蓿草地上欢快追着,她旁边,还有那个铺里小男孩,分别可以晚些,不妨相伴走一段。
他们身后,顶上紫荷比初见时,已多两片花瓣的九命,迈着细线腿,把湖边大片汲水蝴蝶惊起,翩翩舞动,如彩霞,如云缎。
“记得来看我哦。”小男孩分别时,恋恋不舍,“我也会去看你的。”虽然他离踏上征程还有些年,但谁知道呢,她这么小,不也离开家了吗,小男孩觉得,回去后要让九命快点长大,这样,自己就可以早些去找她了。
九命虫蛊,即便诡蛊峨城,亦少有人拥有,与之性命相交的小男孩,如今还不知,他拥有何等强大力量。
蝴蝶谷,属诡蛊一脉,因理念分歧,许多年前,从峨城出走。
“如果有机会,我会记得来看你的。”小女孩觉得,虽只相处小半天,但两人,应该算是朋友了,朋友间,互相看望,是应该的。
卖货郎停下车,将小女孩抱上车,羊车嘀嗒远去,小男孩驻足许久,直至车影不见,也不见那只从车窗伸出,一直摇晃的小手。
人生路上,总有许多,这样一见,便留在记忆里的人,有的可能,还有机会再见,但更多,却是一别,即此生。
人如此,物亦然,飞舞的蝴蝶,碧湖,湖畔摇曳柳枝,还有那湖内,一跃而起,吞下未来得及逃走的蝴蝶的鱼儿,这也是一段记忆,人因记忆而阅历丰富,阅历是何,便是一个个,可以说的人,一件件,可以讲述的事,与物。
所以有人于黄金屋,看历史千古,有人行万里路,悟世间百态。
卖货郎一路西行,将这些,收于眼底。
青草渐稀,蝶影渐无,杉木松乔,则愈渐浓,湖镜依旧在,雪山之影,则渐近。
青鸟飞上枝头,红鸟作伴相随,路已渐无,羊车腾跃而起。
“过了雪山,便是七城之一,峨城。”卖货郎整理着包裹,将在蝴蝶谷中“卖”出,但还有存货的物什,补齐。
“峨城,道路不通。”七城之中,唯一少与外界联系的一座城,神秘,是它的代名词,所以“诡”之一字,成其传承代名。
“我知道,我知道,”从惊讶羊车会飞回过神的小女孩,不禁想要表现一二:“飞风刚才跟我说了,他爷爷曾经,也住峨城,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一批人从城里离开,搬到蝴蝶谷,建了云顶镇。飞风说,蛊是性命相交,因而不止于大多人认知的蛊虫,诡蛊万物,万物诡蛊,性命相交,化而为己。”飞风,便是刚刚分别的小男孩。
卖货郎点头一笑,虽有几分背书感觉,想来小男孩是照爷爷所教,讲述给小女孩,但其中精华,莫过于此,蛊,一直被很多人误解为,与虫打交道的巫士,此说法,百年前许有几分嫌疑,但百年发展,早已不仅如此,万物诡蛊,真之又真。
诡蛊峨城,修性命相交法,与万物相交性命。
卖货郎点头看向小女孩,有些恍惚,似看到一位,骑着黑白巨兽的女孩,她修的御兽法,与诡蛊修炼,相似七八,不过更偏向,魂灵交流,在交流中,悟生命本质。
羊车渐飞渐高,湖影里,它飞进了云海。冷风冰晶,巍峨雪山,小女孩将一切,收进眼底,眼底一直潜藏的,几许委屈,渐渐冲淡,许多曾不理解的东西,竟自然变得浅白起来,可能这就是,站得高,看得远,远了,一些细微,便不再放在心上。
多行路,多登山,人生,幸哉!
羊车自云海中,飞过雪山,然后,一座城,渐清晰。
不似定远城的雄浑,雪山下峨城,显露着几分寂静诡秘。
还隔着百里,便似有无数双眼睛,将你盯上。
“是真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们呢。”卖货郎轻语,一挥手,车窗帷幔皆落下,那种被窥视感觉,瞬间被隔绝,有些不舒服的小女孩,终于缓了口气,她怀中机器猫,身上红光,微弱下去。
“好可怕!”她拍着胸口,努力卸去,心中惊惶。
卖货郎从包裹中找出一串项链,项链顶端扁圆珠子里,一片青绿树叶,似散发着无限生机。他让小女孩,将那颗老人赠送,她已滴血并开始交流的白色种子,放于圆珠之上,便见,种子缓缓融进圆珠,托于青叶。瞬间,她感觉所有惊惶,消散无烟。
“这是什么?”她好奇摩挲着项链,真的太神奇,她感觉她的灵魂,血液骨髓,都似沉浸在,暖暖春风里。
“一件小玩意,一个会在夜晚将自己,埋进土里的朋友送的。”卖货郎微笑着,似觉回到那个,一起在小楼,在城墙,在野外的日子。
风将车帷吹动,先前不知跑哪儿去的青鸟红鸟,叽喳着飞回。
“这回不怕了。”卖货郎将车帷掀起,那些窥探的目光,被一缕春风,轻轻挡下,车架上,先前云间凝结的微霜,也在春风里,缓缓化去。
眼前是一片黑暗森林,仔细看的话,能发觉那还是绿叶,但绿得太深,给人感觉,成了黑色,树叶没有摇动,沉寂着。
泥土岩石也似黑色,不过同样是那股氛围,让人感觉如此。
所以这里,是某种原因,掩去天地万物,原本模样,不是改天换地,却仅只差几分。
羊车落回地面,嘀嘀嗒嗒声再次响起。卖货郎拉着小女孩,走出车厢,他突然问:“阿妍,你爷爷跟你讲过战场故事吗?”
小女孩俏声回答:“没有呢,但——”她顿了顿,“爷爷喝醉酒的时候,我听到过几次,好像,很多爷爷的伙伴,都在战场上没了。”没了,她知道是何意,但也仅知其意,不知其义。
卖货郎点头,道:“你爷爷可能没跟你说,他曾战斗的地方,就是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眼微惊的小女孩,“这里现在这个样子,其实除了峨城修炼特殊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曾经这里,是整个大陆,最残酷战场,即便百年过去,留在这里的萧杀之气,亦浓郁不散。”
萧杀久留,改天地颜色,自也影响人心,所以,百年,峨城人,总战于战场最前沿,如今日那直面诡神的——昆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