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迟顿了顿, 想起来那幅被他拆下卷起, 放在桌上的画。
有点想顺手『摸』走。
不, 应该说帮助人民群众脱离那幅画的苦海, 把它买走。
用系统给的冥币。
然而殷迟有点担心那幅画出幺蛾子。要是半夜突然来一段口技, 他倒是挺想试试, 然而万一不慎把一个旅馆的其他玩家给送上路怎么办?
想到这里,只能失望地放弃。
就很遗憾。
遗憾的殷大大把那张用来付茶水钱的冥币放在柜台上,提着纸灯离开茶楼。
他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路上边走边犯困。
每回长长的眼睫『毛』忍不住快要合在一起的时候, 手里的石头就发烫一下, 恰好是不会烫伤掌心, 却又能提醒他的温度。
深夜里, 旅馆大厅中却坐着不只一个玩家。
今天大家都没能睡。
殷迟到的时候, 老蒋也刚回来一会儿, 他和杨水身上有血腥味, 不过不算十分浓郁,显然即便有伤口也并不十分要紧。
而韩飞脸『色』惨白,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 一眼看过去,那无声无息的样子几乎叫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张昊虽然身上没有血腥味,但他和陈丽丽神『色』之间疲倦浓重,精神比老蒋和杨水还差。
少了的人是张甜甜。
殷迟并不觉得意外。
任务世界本就容不得侥幸和畏惧。
张昊灌了半杯水,主动开口讲了他们发生的事:“我们今晚仍旧被拉到了巷子口,这回换了个人, 是个老婆婆,弓着身子让我们帮她找到孙子,叫孙子回去,说要给他缝衣服。
张甜甜那时候神经就很紧张,在npc们催我们进去的时候,她一直不愿意踏进巷子里,最后因为我们两个决定进去,还是跟了进来。我们按照那个老婆婆说的一直往左拐,在拐过24个弯之后,又回到了那扇门前的地方。门前站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小孩,他就站在那里,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甜甜不愿意过去,我和陈丽丽试着隔着远远的距离,和小孩搭话。那个小孩居然也能够交流,他要我们给他递一样东西,递完就跟我们走。”
张昊讲到这里顿住,杨水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头。”陈丽丽代替他回答,声音艰涩,“先前由于离得远,我们只看到小孩的背影,夜『色』太浓重,其他的也看不清,直到小孩说了找头,才发现他竟然是没有头的。
我们当时吓得肝胆俱裂,还是张哥胆子大一些,问他的头在哪里。那个孩子说就在我们脚边,我们下意识低头,才发现……才发现,他的头就在脚边!
张甜甜被它吓得直接转身就跑,和我们失散,我们也逃跑了……”
韩飞拖着病体忍不住问:“那个鬼怪追了?”
张昊摇摇头:“没追。”
陈丽丽补充道:“但我们突然发现,无论我们怎么走,都无法离开长巷子。明明来的时候一直往左拐,回去的时候只要不断右拐就行,然而不行。明明昨天就是这样走出来的,但今天我们这样走了,最后却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鬼怪是没来追我们,但我和张哥发现,再耽搁下去,我们纸灯里的蜡烛根本撑不住,也就是说,如果绕不出那个巷子,我们的蜡烛就会熄灭。但殷小哥也说过蜡烛熄灭后,怪物将无所顾忌杀人,因为这个,我们两个讨论后,觉得问题出在那个小孩身上,只能咬咬牙,重新回去。”
老蒋:“这之后呢?”
张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去后那个小孩朝我们恶作剧一样笑了,还高兴的说我们果然走不出去。他的头滚过来咬我们,混『乱』中也不知道被我们踢到哪里去了,后来我们还是没法下定决心靠近那个小鬼,只能又尝试着继续不断右拐,但这回居然走了出来。事情就是这样,走出来后我们没见到过张甜甜,她大概已经……”
剩下的话没说完,可在座的人都知道意思。
老蒋接道:“不是大概,是肯定死了。我在水池边看到了她的尸体被当做祭品摆到了供桌上。”
四周一时沉默。
过了会儿,殷迟突然开口:“你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
张昊和陈丽丽苦笑着点头,身心俱疲。
无法确定具体的出来条件,也就是说,明天如果继续去长巷子,他们很可能面临和今晚一样的问题,根本无从规避危险。
殷迟沉『吟』细思,目光扫过大家放在桌上的纸灯,突然顿住。
他从六只纸灯里抽出了两只,虽问却用笃定的语气道:“这两只纸灯是你们的。”
张昊和陈丽丽一愣:“殷小哥你怎么知道?”
纸灯虽然简陋,但也绘了图案,殷迟指尖从上面的月亮图案上划过:“这里不一样。”
这话没头没尾,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老蒋却飞速领会,和自己的纸灯进行对比:“和我们的月亮的位置的确不一样。”
所有玩家的灯上都画了一片夜空和一个月亮,但张昊和陈丽丽这两只月亮所在的位置和其他人的并不相同。
杨水沉思:“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去的剧院,而他们去的长巷子?”
殷迟摇头:“你再细看。”
杨水仔细瞧了一会儿,突然恍然。
他们三个人的月亮都在纸灯上的夜空左上角,而张昊的在正中间,陈丽丽的在右上角,如果说是因为去的地方不同而导致了不同的话,张昊和陈丽丽的为什么位置也不一样?
张昊盯着纸灯,看了好一会儿后突然道:“不对。”
杨水追问:“有什么不对?”
西装青年拧眉沉思:“这纸灯到我们手上的时候,上头好像没有这个月亮。”
他语气也不是很肯定,毕竟灯上月亮也不过小小一弯,只有食指一个指节大小,缺了也并不引人注意。要是灯给他们的时候没有夜空,张昊铁定早就发现了,但没有月亮,先前却真的没有特意注意到。
陈丽丽也道:“好像是这样。”
老蒋推测:“所以说灯到你们手上的时候,上头并没有这两个月亮,月亮是后来出现的,你们先前说在长巷子里明明走对了路,却就是走不出来,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杨水:“很有可能。”
张昊抹了一把脸,心神俱疲:“可这月亮出现的条件又是什么呢?昨天晚上余多死在了那里,今天晚上张甜甜虽然不知道怎么死的,但应该也死在了长巷子里,难道一定要死一个人才能离开?”
他越说越肩膀越塌下来,牙齿却咬得紧紧的:“这见鬼的任务世界!”
说完颓丧地捂住脸,大厅气氛一时沉闷。
如果张昊猜测是真的,那么他和陈丽丽明天晚上必然不可能同心协力,这种彼此对立是玩家们最棘手、也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没有人希望在防备鬼怪的同时,还要提防本该作为同伴的玩家。
“死人不是条件。”殷迟开口否定。
老蒋问:“殷小哥你有什么推测吗?”
殷迟屈指轻敲在桌面:“或许和血『液』有关?”
其他玩家看过来:“血?”
“我不确定。”殷迟道,“需要验证。”
韩飞迟疑:“怎么验证?”
俊美绝伦的青年勾起唇角:“去长巷子试一试就好。”
其他玩家们哑然失语。
他们也算发现了,自己这位队友可真的是胆子比天大,简称极其作死。
然而你还不能说他什么,因为现在在座的玩家里,只有人家是囫囵完整的,其他人不是身上带伤,就是精神疲惫。
殷迟也没有详细讲述自己预备怎么作死的打算,他转而把晚上在茶楼的经历说了说。
老蒋沉思:“镇子里的传说中,在那场大洪水里,是神灵突然出现救了所有人。但在殷小哥你说的口技表演和那幅画中,神灵都没有出现,这代表什么?”
杨水:“或者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神灵,这座镇子的人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们死后执念不散,让镇子维持了生前模样,又从不甘的人心之中催生了邪灵,而后以祭祀维持邪灵不灭,粉饰太平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个说法逻辑上听得通,但——
“这种可能证据太少,大多都是猜测。”殷迟道。
老蒋沉『吟』:“殷小哥,你心里对这个任务世界的真相有猜测吗?”
“有。”殷迟说,“这个镇子白天和夜晚几乎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是依据什么分割?”
老蒋:“真实世界和虚假世界?白天的世界是虚假世界,夜晚的小镇才真实的小镇?可这和杨小哥的推测不正好相符合?”
“不,我的推测是——”殷迟顿了顿,“属于神佑小镇居民的世界,和属于神灵的世界。”
“这个镇子,白天属于镇民,夜晚属于神灵。”
老蒋若有所思:“有什么依据吗?”
殷迟:“线索不够充足,明天验证之后再说。”
杨水还想继续问,韩飞突然开口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执着于讨论这个世界的真相?明明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出口,成功离开小镇。所以难道不应该专注于找出口吗?”
所有人突然一愣,对啊,他们的任务从头到尾就是找出口啊。
大概是自从进了这个任务世界就接二连三死人,这还没过两天整,就死了四个玩家的情况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而且那一连串不能触碰的死亡设定也多,让人光头痛怎么避开死亡机制,进而不断猜测世界真相去了,倒把正正经经的任务给放到了脑后,
韩飞接着道:“长巷子尽头那道门我也看到过,上面还挂了雕着桃花的锁。镇民祭祀桃树,桃树必然很重要,每晚门前的鬼怪也可以看做是守在那里的boss,就是为了不让玩家接近。综合下来,我觉得那里有很大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出口,与其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不如专注于找对应出口的钥匙。”
老蒋:“殷小哥你怎么看?”
殷迟沉思:“不无道理。”
老蒋接着问:“你觉得钥匙在哪里?”
“不知道,在我经历过的任务世界里,并没有找过钥匙。”其实殷迟有些许猜测,但可能『性』不算大,需要冒的风险还挺高,如果是他自己,大约会跃跃欲试去作个死,但他并没有权力让其他人也一起冒险,来验证他从没有经历过、只是有些许可能的猜测,因而闭口不言。
至少是暂时闭口不言。
杨水开口道:“我在上上个世界遇到过找钥匙的情况。在任务世界,关键之处的钥匙一般都不会被简单藏在其他npc身上,而是需要通过特殊方式取得,有些甚至表现出来的形式不是钥匙。”
老蒋很感兴趣:“怎么说?”
杨水道:“那次找钥匙的任务还算比较简单,只是为了打开一道藏了线索的门。但我一起的队友谈起过他曾经面临的一个需要找关键钥匙的任务世界,在那个任务世界中,钥匙并不是以真正的我们所以为的传统‘钥匙’形象出现。”
张昊也提起精神:“杨小哥可以具体一点吗?”
杨水道:“在那个玩家的口中,他们最后找到的钥匙是一把刀。”
其他玩家惊讶:“一把刀?”
杨水:“对,他们在揭开线索的途中,解开了围绕那把刀的故事,那把曾经被女子用来杀死恋人的刀,在玩家们逃跑的时候,无意中落入她恋人的血『液』里,变成了一把银钥匙。得到钥匙后,他们才得以逃出生天。那个玩家自己也跟我说,那次任务巧合的因素太大了,要不是误打误撞把刀落进血『液』,可能玩家们最后都会被困死那里。”
韩飞失口道:“这不是代表着什么都有可能是钥匙?”
杨水:“的确如此,在这座小镇里,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甚至一粒石头,都有可能在满足条件后变成钥匙。”
大厅里沉默了下来。
韩飞看向殷迟:“殷小哥可以说是所有玩家当中对这个任务世界的线索最了解的人了,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我不确定。”殷迟道。
老蒋:“没关系,给我们提供个思路也行。”
“桃花树。”
其他人一愣,殷迟再次重复:“在我看来,这座镇子最特别也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剧院也不是长巷子,而是我们一进入任务世界就被带着去照的水池,和池中生长的桃花树。”
说完,他抬起眉眼问老蒋:“你今晚看到树上的桃花开了吗?”
晚上又去了水池边一趟的老蒋很肯定地道:“已经半开放了,这也是我先前所担忧的,我担心桃花完全开放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陈丽丽揣测道:“寻找生路的任务绝不会毫无时间限制,也许桃花完全开放后,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也不一定。”
杨水道:“不一定是完全开放后出现坏事,也可能是花谢后对玩家不妙。”
老蒋顺着他的思路:“如果桃花就是钥匙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桃树可能镇压着这里的什么东西,而桃树开出的花是钥匙。这里的镇民们也需要出去,因此用玩家们作为祭品和养料喂养桃树,开出桃花。而如果桃花谢了,钥匙自然化为乌有,玩家们很大可能将要留在这里。”
张昊也道:“桃树吸收的玩家血肉越多,开得越开,谢得也越快,我们接下去,需要尽量保证不要再死人,同时尽快拿到桃花进行尝试。”
总结完后,所有人看向了殷迟。
殷迟顿了顿:“我打算找到这个小镇背后的真相。”
韩飞皱眉:“这个小镇这么危险,现在生路很大可能已经被我们分析出来了,殷小哥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虽然完整解谜整个任务世界的真相是能得到更多金砂,但命更重要。说真的,没必要,”
殷迟:“不是因为金砂。”
“那你——”韩飞显然不相信。
“大概是因为我好奇心作祟。”殷迟接着道,“还喜欢作死吧。”
这当然不是真实理由,至少不完全是,真实理由是殷大大没忘记,他还有个[审判有罪者]的任务。
虽然挺好奇假如他审判错了会有什么后果,但殷迟勉强还可以压制住自己的作死之心,暂时还不想用以身尝试的方法知道。
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的那个猜测,接着道:“桃花是钥匙仅仅只是猜测,甚至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那道门就是真正的生路,所以我建议大家最好再等等,多找一些能够证明的线索后再尝试。”
其他人没说什么,但韩飞却道:“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危险,我反而觉得我们应该尽快试验,而且那道门后是不是生路,打开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张昊:“韩先生说得有道理。”
老蒋沉『吟』几秒:“我觉得多找些线索更好。”
玩家们就此分成了两派,韩飞因为失血过多,伤势最终,急切地想要出去,张昊和陈丽丽虽然没受伤,但精神压力极大,也想尽快离开。
而殷迟要留下寻找神佑小镇的真相,老蒋为人谨慎,也更看重殷迟的判断,因此也倾向于再停留一段时间,杨水是觉得不保险,想要再找些线索。
虽然没有明说,但各自选择尽在不言中。
夜已经深了,玩家们结束讨论后回房间睡觉,半夜『迷』『迷』糊糊中,殷迟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隔壁的声音。
脑子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判断出继开门声之后的脚步声没有往他的方向来,而是下楼去了,就没有再管,重新沉入深沉的睡梦。
而在这天夜里,不只一个人察觉到,有玩家在所有人躺下后,重新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