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挖人家墙角啊?”谢玉珠发出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

叶悯微来干什么,出发之前跟谢玉珠与温辞都说过。

“嗯,这里土壤太干旱贫瘠,寻常方法种不活草木,还是她教我培土的法子的。”

谢玉珠睁圆眼睛,她迷茫地瞧了一眼远处的秋娘,不能明白两人之间为何能维持这种和平。

她压低声音说道:“对了,大师父,早上你听客栈老板吹牛了吗?”

这客栈老板十分自豪,经常吹嘘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儿,就是把女儿送进了鬼市,他女儿才能被培养成鬼市哨子归来,他们夫妇靠此终于翻身做人。

“可是我听说这夫妇原本是有五个孩子的,他们把五个全送进了鬼市,只有秋娘一个人回来了,其他的孩子都死在了鬼市里。他们根本是自己豪赌,拿孩子做赌注啊!”

“所以说秋娘这古怪脾气……也算有几分道理。”

叶悯微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秋娘坐在树枝上,烟雾缭绕间低眸看着旁边躺着的苍术,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娘此人从早到晚都面无表情,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兴致缺缺。

无论是讨得她欢心的人还是惹她不悦的人都一头雾水,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赢在哪一点,又是栽在哪一点。

叶悯微略一思忖,低眸看向她刚刚悉心改造过的一片土地,万象森罗旋转之间从土壤中慢慢发出幼嫩的绿芽来。那绿芽悠然生长,抽枝发叶,开出白色的小花。继而花朵凋谢,根部膨胀,结出红色的果实。

谢玉珠惊讶道:“这是……辣椒?”

叶悯微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深度够了,又种出来温辞喜欢的辣椒,真好。”

她将那些果实摘下来,又拿出一颗走到别处播种。待叶悯微收获了一大兜子辣椒之后,终于跟谢玉珠说道:“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谢玉珠便去镇子边牵骆驼。

叶悯微一边戴好兜帽面巾,一边走向在胡杨树上坐了一下午的秋娘。秋娘转眼看过来,只见叶悯微举起手,对她说道:“这是送你的。”

叶悯微张开手,手里竟然抓着一把烟叶。

“我刚刚种出来的,用了鼎炉加速炮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秋娘的烟杆停在半空,她咬着烟嘴却没有将那口烟吸进去,低眸看着叶悯微手里的烟叶。

“谢谢你刚刚教我培土。”

顿了顿,叶悯微说道:“嗯,也是贿赂,想拿来讨你开心的东西。”

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十分坦然。

秋娘抬眼看向叶悯微,眸光微动,沉默不言。

叶悯微将烟叶用帕子包好,放在了秋娘身边,道:“若你觉得好,我再教你怎么做,并不很难。”

第081章 落雪

叶悯微声称她贿赂了秋娘, 只是不知道成没成功。

至少秋娘没让客栈老板退钱赶他们走,而且叶悯微在秋娘眼皮子底下挖她的墙角,秋娘竟也没管她。

以秋娘的性格, 恐怕即便叶悯微把这鬼市哨子的活儿抢过来干, 她也只会揣着她的烟杆欣然让位, 拍拍屁股走人, 真把她爹娘留下来当穷光蛋。

晚上温辞醒过来,谢玉珠与叶悯微与他围在一起商讨。叶悯微说她白日里在那座荒镇里算了算,虽然能基本确定入口在何处,但入口深处灵场波动太复杂,要明确进入的方法还需要一些时日,恐怕会赶不上竞卖会。

“所以不如贿赂秋娘来得快。”叶悯微总结道。

温辞手里打磨着一块水晶, 略一思忖, 看向谢玉珠道:“徒弟, 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谢玉珠诧异:“我?您没看到,那秋娘莫名其妙的特别讨厌我,都不正眼瞧我一下,今日还骂我是蠢货。”

顿了顿, 她道:“我觉得, 要不二师父您牺牲一下美色?”

叶悯微唰得转头看向温辞,而温辞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牺牲美色?”

谢玉珠在这目光里察觉到危险, 迅速把话圆回来, 道:“也是,您只会骂人哪里会勾引人呢, 而且虽然您长得好看,但也不是谁都喜欢您这模样的。”

比如她就更喜欢那神出鬼没的天上城主的长相。

脑子里闪过卫渊这个人, 谢玉珠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早跟两位师父提起过遇到卫渊的事情,此时感叹道:“说起卫渊,真是奇怪了,他时常在我们周围出现,怎么到现在也不来见你们呢?”

温辞漫不经心地说道:“恐怕很快我们就可以当面问他这个问题了。”

谢玉珠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他这里有一道红印子,我还以为是胎记呢。结果居然是他仇家的印记,他说他是从沧州大疫中幸存下来的,那是疫魔的魔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温辞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谢玉珠,慢慢道:“卫渊是沧州人?”

谢玉珠点点头,她说道:“都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非说疫魔还没死,要找……”

“要不要吃辣椒?”叶悯微突然将话题岔去奇怪的方向,她献宝似的捧出一碟辣椒,放在温辞面前。

温辞愣了愣,目光转移到这碟红彤彤的辣椒上,他沉默一瞬后说道:“你这是让我……生嚼辣椒?”

叶悯微看了一眼这一碟天然去雕饰——只是洗干净的水灵辣椒,道:“你不是喜欢辣椒吗?”

谢玉珠与温辞对视一眼,她的眼神顿时表了三百个忠心,表示此事绝非她怂恿。

“这些是我今天下午自己种的,不能吃吗?”叶悯微说道。

温辞看了看那碟辣椒,再看向叶悯微一派真诚的眼睛,他沉默片刻后伸手拿起一颗辣椒,就像拿起果脯瓜子一样放进了嘴里。

温辞面色不改道:“倒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温辞还是试图跟叶悯微说明白道理:“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辣吗?”

“为什么?”

“因为我儿时所在的地方常年潮湿,湿气重便可吃辣椒,可散寒燥湿。那些菜……”

温辞还没说完,叶悯微便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你等等。”

说罢叶悯微便起身推门出去,身躯仿佛一道蓝影,动作一气呵成。门扉摇晃,只余温辞与谢玉珠在房间内面面相觑。

“她知道什么了?”温辞充满疑惑。

谢玉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也不知道啊。”

谢玉珠跑去走廊上四处张望,没能看到她大师父的人影,她摸不着头脑地回来,问道:“二师父,大师父这辣椒种得不辣吗?你都没什么反应哎。”

谢玉珠边说边拿起一根辣椒。这辣椒大概只一根指头的粗细,她小小咬了一口,立刻就被直冲天灵盖的辣味呛得面色通红涕泪俱下,边咳边咳感叹:“二师父……你……你也太抗辣了吧?”

这爱实在只有她二师父与大师父能谈得。

温辞瞧着她的样子,冷冷摇头道:“你们江南人属实不行。”

谢玉珠愤然作色,就吃辣这件事与她二师父据理力争了半天,却听外面传来她大师父的喊声:“温辞!你出来一下!”

温辞念及叶悯微的种种事迹,心生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站起身来迈步出门,脚步刚踏过门槛,又回来将那碟辣椒端起来,叼了一根辣椒,面不改色地边吃边下楼去了。

谢玉珠在后面拍掌,心说怎么会有人喜欢这酷刑。

“你在做……什么……”温辞掀开客栈大门的门帘走出来,抬眼的瞬间,声音却消失在喉咙里。

这干旱的大漠里,竟然正在下雪。

茫茫大雪从天而降,雪花在空中飘扬,如同星河坠落,卷起细沙漂浮于连绵起伏的沙丘上。

叶悯微在大雪中,提着一盏灯回头看向他,眉眼弯弯道:“好了,现在潮湿了。”

——湿气重便可吃辣椒,可散寒燥湿。

大漠日夜便如寒暑两季,白日里热浪滚滚,然而夜里却寒冷如深冬,水降落时,竟化为了雪花。

温辞端着辣椒站在沙地里,看着叶悯微站在广袤无垠的沙地之前,头发被白雪覆盖,就像许多年以前白发苍苍时的模样。

温辞安静无声地凝视她半晌,突然转过头大笑出声,他微微弯着腰,肩膀震颤,眉笑眼舒,笑声不绝。

“为了让我吃辣椒,你居然降了一场雪?”

“是啊。”

叶悯微也跟着温辞笑逐颜开,眼睛莹莹发亮,似乎雀跃而得意。

温辞完全忍不住笑,他断断续续道:“你怎么……这么……”

“我怎么了?”

“……可爱。”

叶悯微闻言笑颜愈发灿烂,她从来没有见温辞笑得如此畅快,他笑得实在好看,胜过她在世上看过的一切风景。

她的目光落在温辞的脖子上。

他也不像刚刚谢玉珠提起疫魔时,神情那样冷寂。

叶悯微见过年幼温辞脖子上的胎记。

那时候在众生识海边缘,温辞晕倒之后靠在她的背上,说过很多含糊不清的梦话。他也曾低声反复呢喃着,以痛苦的语调提起巨门与瘟疫。

他说,他不是疫魔。

而成群的嘲雀在他们上空盘旋,大声喊着“假的!假的!”

萧萧风雪中,温辞已经走近叶悯微,他将刚刚打磨好的一副普通视石放在叶悯微鼻梁上,眼里笑意仍旧未褪。

他说道:“你好像有事情想要问我?”

叶悯微点点头。

“不问吗?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就回答你了。”

叶悯微摇摇头,她郑重地说:“你说当别人有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不要追问。”

温辞睁大眼睛。

他略一沉默,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如今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很重要。”

“我比你的好奇还重要吗?”

“嗯,是的。”

温辞眸光颤动,他凝视叶悯微片刻,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怎么回事,你现在……像你又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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