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叶悯微问道:“但是我之所以会进那个梦境,是因为你在想象我吧?”

那虽然是梦魇,但是视石上所看的梦境脉络却并不像魇术。她在梦境中行走时,还在自己身上看见了梦境的“骨骼”,那本该是梦境里原生之物才会有的。

她融入了他的梦境,仿佛她不是这个梦境的外来者,而是从梦境里生出的幻象本身。

“你在噩梦中想要求救,所以幻想出一个我来救你,而这种幻想召来了现实中的我,我成为了你梦境的一部分……”

“叶悯微!”

温辞语气不善地喊了她一声。

叶悯微停住了话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二人之间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温辞缓缓开口:“你与我关联深切,互有感召,我们如今日日相伴,感召便更强。巫族人一向往来于现世与幻境,你偶尔会随我入梦,并不是我有意为之。”

“那我们之间为何会有这种感召?我为何能融合进你的梦境里?”

“都说了,我们之间联系密切。”

“所以是什么联系?”

温辞从袖子下露出一只眼睛,仿佛为她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愤怒又疲惫,半晌吐出来一句:“你喝了三十年我的血,都快成跟我血脉相连的半个巫族人了,行了吗?”

第024章 舐血

叶悯微和温辞安静地对视, 马车颠簸摇晃着,周遭只有车轮行驶的声音。

叶悯微随着车厢晃动,一双灰黑的眼睛里盛满迷惑, 如同蒙了一层雾气。她偏过头, 指指自己:“我喝了三十年你的血?”

温辞懒懒地点头:“嗯。”

叶悯微俯下身来靠近温辞, 突然伸出手去触碰温辞即将愈合的伤口, 在他依然泛着蓝色光芒的经脉下用力一压,瞬间鲜血四溢,沾满她的手指。

温辞吃痛地打开她的手,怒骂道:“嘶!叶悯微你发什么疯!”

叶悯微不为所动地将沾了血的手指送到自己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温辞怔了怔。

她皱起眉头,似乎觉得不太够, 再次伸出舌头细致地将指间的血都舔舐干净。殷红的舌头舔过圆润指尖, 鲜血随之沾在皓齿之上, 鲜艳得过分。

温辞瞳孔紧缩,握紧拳头转过头不去看她。

“难喝。”叶悯微笃定地做出结论。

“……”

她咂摸着嘴里的味道,舔去嘴角的血痕,真诚地疑惑道:“这么难喝, 我为什么要喝三十年?”

温辞仍然不看她, 一字一顿道:“你有病。”

叶悯微只当他说的是实话,追问下去:“你的血能治我的病?”

“没错。”

“我有什么病?”

“你榆木做壳猪脑填心的脑子有大毛病!”

叶悯微扶住温辞的脸,把他的头掰过来:“你看着我。”

温辞的脸被迫转过来了, 眼神却不肯转过来, 一直盯着一旁晃动的车窗帘不放。他感到叶悯微又俯下身来,脸与他离得极近, 他余光里甚至可以看见她垂落的白色发丝。

温辞语气烦躁:“你看不清就把视石戴上,别贴我这么近……”

“温辞, 我们是不是有过肌肤之亲?”叶悯微丢出石破天惊之语。

温辞眼睛骤然睁大,瞬间转回目光,径直撞入叶悯微澄澈无邪的双眸里。

此时谢玉珠正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掀起门帘望着前面的马车。

那辆马车在月光下的林间小道上颠簸前进着,她靠着门框,扭头对车里的人担忧道:“你说我让大师父去照顾二师父是对是错呢?他们不会吵起来吧?不会打起来吧?”

苍术揣着袖子坐在马车里,悠然道:“不会,他们正聊得开心呢。”

谢玉珠闻言,好奇地凑近:“这是您算的吗?苍术先生,您能教教我算卦吗?”

谢玉珠再次发扬她多多益善的拜师风格,什么都还没开始学呢,就又有了新的想学的东西。

苍术好整以暇地回应:“可以,但在下这一行,算不准没用,算太准了必然命途坎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此,你还学吗?”

“……算了算了,贪多嚼不烂,牵丝盒我还没完全学会呢。”

今日下午谢玉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表明态度要用牵丝盒。她大师父立刻爽快地给她画了一张图,她也很快速地反馈——她看不懂。

今日下午照顾温辞的间隙,她大师父又给她画了三张图,她一张都没看懂,大师父讲了半个时辰,她也全没有听懂。谢玉珠灰心丧气,只觉得自己可能脑子确实太笨,开不了窍,做不了万象之宗的徒弟。

最终她放弃了理解牵丝盒内部是怎么运转的,在叶悯微的手把手教导下,勉强系上了牵丝盒的主丝,把土偶化成了人形,别别扭扭地控制起来。

就是只能控制两个,而且一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大师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个东西用起来都这么复杂,她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啊。那些灵脉是怎么作用的,什么灵仓灵冲,灵塞灵变,我根本就不明白。”

“说起来大师父涉猎广泛。当时在摘月楼我就常常看她一边看书一边算账,我当时还纳闷怎么有人能同时看书和算数的,那书翻得哗啦哗啦的,看得快得要命。什么《易经》、《九章算术》、《天工开物》,哦,我还看大师父看过《春宫图》嘞……”

谢玉珠撑着下巴,啧啧感叹:“我还以为活到大师父这份上的,早就看破红尘,断情绝爱了,没想到还对这种书有兴趣。看来做宗师的就要博采众长才行。”

此时前一架马车里,温辞望着叶悯微的眼睛,愣了半晌然后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悯微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说:“我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说在行云雨之事肌肤之亲时,会互相噬咬,舐血助兴。我喝你的血,是这个原因吗?”

温辞额上青筋跳了跳,他一把推开叶悯微坐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我呸!你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但是你刚刚说,我们有过肌肤之亲。”

“……是,如何?那又怎样?”

温辞理直气壮地答道,顿了顿,他轻笑一声:“那时我的样貌也不过是你们中原十五六岁的少年。你也下得去手,真不是东西。”

叶悯微有些惊奇,她猜测道:“所以是我主动的吗?我引诱你,蒙骗你,强迫你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而温辞则不断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抵上车壁。温辞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没错。”他答道。

她的手撑在他身侧,抬眼盯着他,一派单纯的困惑,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这问题一针见血,温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只能咬牙道:“叶悯微!”

叶悯微没有等来他的答案,便干脆伸出双手去抱住他的脖子。她像梦境里男孩抱住她那样,逐渐收紧双臂,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手臂下便是他脖颈上有力的脉搏。

温辞瞬间睁大眼睛,一时忘记了阻止。叶悯微自顾自地把脸贴上他仍旧发烫的脸颊,头发摩挲着他的耳际,安静片刻后抬头看他。

“你很暖和,感觉还不错,要不再试一试?”

温辞面色骤白,耳根的红退得干干净净。

他突然一个翻身把叶悯微压在了榻上,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开裂,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晕开一片血色。

温辞俯下身来看叶悯微,怒极反而笑出声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色,艳烈美丽得惊人。

“哈哈,试?又是试一试,叶悯微你当我是什么?什么想试就试,不想试就停的玩意儿吗?我不是你的那些灵器,你不能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我他妈的是人!”

叶悯微躺在床榻上,视线里除了温辞通红的眼睛之外一片模糊。那双眼睛颤抖着,深沉的恨意在其中翻涌,胜过任何一次他发怒。虽然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动辄发脾气,可是那并非真的动怒。

她遇见他以来他真正生气只有两次,一次是最初见面她问他“你是谁”的时候。

还有就是现在。

“所以呢?”叶悯微由衷不解地问道。

那双泛红的眼睛怔了怔,然后慢慢合上。温辞突然低低地一笑,他直起身靠着车壁,仿佛是在嘲笑谁,又仿佛不知道该要嘲笑谁。

或许世人皆可笑。

“差点忘了,你几时把我当人看了?”

“所以叶悯微,你给我滚。”

后一辆马车里的苍术突然开始收拾行李,谢玉珠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纳闷道:“苍术先生,你在干什么呢?”

苍术说道:“一会儿要搬东西。”

他边说边把特别小心地把水壶放进包裹里,喃喃道:“这汤药得带好,大补的呢。”

谢玉珠无言地看着苍术。他们下午去请大夫给温辞看病,苍术顺便还请大夫开了一副补药,人参枸杞地黄菊花等等放了一堆,专门补气明目的。他这一副骨头架子,行将就木的模样,却十分注重养生,不仅早睡早起,还吃起滋补的汤药来了。

对此苍术表示,就是因为身子骨弱更要小心,尤其要小心照看他这只硕果仅存的宝贝眼睛。

谢玉珠只好默默掏钱。

苍术收拾好行李的那一刻,谢玉珠突然感觉自己身下的车板消失了,她一下子掉在一块荒草堆上,抬头一看,一群眼冒绿光垂涎欲滴的野狼正围着她跃跃欲试。

她吓得一激灵,只见从狼群里走出一个苍白俊美的男人,冷淡道:“把你大师父给我弄回去,换苍术过来。”

温辞说完就转身要走,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珠。

“你决定要留下来,跟着我和叶悯微了?”

谢玉珠小脸煞白地点头。

温辞似乎也觉得这谈话氛围很不妙,他挥挥手,那些野狼便烟消云散只剩一派黑色。

“那你也决定要拜我为师了?”

谢玉珠点点头,又迟疑地说:“但是……我这个人……我好像挺笨的。唉,以前家里人说读书辛苦不用我劳心去做,我怀疑他们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学不来。所以我就更想学……但是他们好像没说错,我确实不聪明……”

谢玉珠沮丧地嘟嘟囔囔,温辞挑挑眉毛,蹲下来看她:“笨?不聪明?什么样的蠢人能跟着我们不过十天,就凭观察猜测到我和叶悯微的过往?”

“可是大师父今日教我牵丝盒的构造,说了有十遍我都听不懂。就连用我都用不利索!”谢玉珠苦着脸道。

温辞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拍拍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也听不懂。”

“您也听不懂?”

“她从前跟我说过何止十遍,百遍也有了。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她那个脑子里想的东西,谁能听得懂,照她说的去做就是了。”

谢玉珠的心情一下子振奋起来,仿佛有光芒万丈驱散了愁云惨淡。

温辞抱着胳膊瞧着她,淡淡地说:“你这个选择可不怎么明智,不过以后,我也会管管你的。”

——再看看我,巫先生完全都不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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