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白云阙阙主道:“蒋门主如此行事,别说是太清坛会的主持,便连这逍遥门主之位,想来也并不能服众。不如让甄副门主代逍遥门,参与此次论道。”

蒋琸正欲嘲讽之时,一旁的甄元启竟出言,赞同了白云阙主之见。

蒋琸难以置信地看向甄元启,继而大笑道:“原是你勾结灵津阁陷害于我?我早知你属意叶悯微来做逍遥门主,在我继任前多番寻找于她。事到如今,你还……”

“蒋琸!”

提起叶悯微的名字,甄元启似乎尤其激动,他一字一顿道:“蒋门主,勿提旧事。也别把你所做龌龊之事,推于我之身。”

蒋琸环顾四周,对上卫渊似笑非笑的眼睛,他笑道:“甚好,甚好。要我卸去太清坛会主持之任,那这大论道该如何开下去?诸位要推举谁来主持?扶光宗策玉师君灵脉受损未能恢复,推举今日来此的代宗主季安?还是上任未满十年的白云阙主?沧浪山庄庄主?诸位谁能信服?选人主持一事,便能讨论一整个大论道!”

灵枢台边的仙门们闻言确实露出犹豫神色,如今论资历论能力,确实没有比蒋琸更合适的人选。如今各路仙门各怀心思,光是推举主持者,便是一番大博弈。

众人议论纷纷间,却忽有大风席卷灵枢台,随之而来的灵力浩荡,如瀚海绵绵不绝。一柄半人高的陌刀从天而降,落入灵枢台中,掀起卫渊与卓意朗的衣摆。

卫渊微微一怔。

只听周围的修士高声道:“却月刀!是策玉师君的却月刀!”

“策玉师君来了!”

正午的阳光热烈至于刺目,一身着白底太阳纹道袍,玉冠束发的女子缓缓走上台来,她并未看卫渊一眼,径直走到那灵力充沛的却月刀边。

她伸出手来,那灵刀便落入她手中。

“蒋门主不必忧虑,您若归去,仙门总不至于没有别人在。”

林雪庚站在高台上,怔怔地瞧着这个熟悉又陌生之人,眸光震动。

她看着策玉一步步走上高台,坐在属于扶光宗的那一席之上。

这个名为“策玉”之人神色淡淡,周身灵力浩荡拒人于千里之外,冷静又高傲。明明是全然相同的容貌,可林雪庚却无法从中看到一点相似的灵魂。

“谢玉珠……”她喃喃说道,声音低不可闻。

蒋琸望向策玉师君,探究道:“师君灵力恢复了?此前在天上城,许多人曾见师君使用灵器……”

“彼时我灵脉受损,危急关头当有轻重缓急,若为救人有何不可为?总比为一己之私,枉顾人命要好得多。”

策玉师君转头看向蒋琸,淡漠道:“你说呢,蒋门主?”

待蒋琸面色铁青,灵枢台上之事一桩桩直刺于他,他环顾四周之后,终于还是拂袖离席。

策玉的目光移到林雪庚身上,道:“愣着做什么?坐下吧。”

林雪庚身边便是那预留给万象之宗的一席。

闻言白云阙主眉头紧锁,道:“师君,林雪庚此人……”

“太清坛会的许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如今叶悯微不在,然而她的魇兽听凭林雪庚命令,林雪庚便如叶悯微的魇兽,便也如叶悯微。”

“坐下。”

策玉师君再说出这两个字时,林雪庚只觉得被一股强悍的灵力压着在席位上坐下,白鹿魇兽亦匍匐于她腿边。

那曾经属于谢玉珠,总是充满笑意和天真的眼睛里,只有一派波澜不惊。

林雪庚只觉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周围议论声渐小,白云阙主朗声道:“太清坛会今年本该由扶光宗来主持。只是因为诸多大事接连发生,无暇举办轮换事宜。”

“然而既然策玉师君归来,白云阙愿奉策玉师君之令。这太清坛会和大论道,自该一并交给策玉师君吧。”

这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论道首日,逍遥门主被众仙门赶出道场,而闭关多年的策玉师君归来。

由此在策玉师君的主持下,开启为时十日的大论道。

这一日也发生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以至于无人记载,只有寥寥几人得知。

谢家六小姐忽染急病去世,这金枝玉叶的谢家幺女,江南首富的掌上明珠,才刚刚过了十八岁。

第122章 回还

大论道上各路仙门各抒己见, 激烈争辩,卫渊亦代表朝廷参与其中,终于在论道五日之后, 由策玉师君主导下做出定论。

太清坛会将收回持有灵器者为匪类的法令, 从此之后认可苍晶与灵器的存在。

而朝廷将设立御灵局, 仙门参与其中, 统管天下灵器流转及使用的制度及律法。

而仙门将建天下学宫,教授苍晶灵器铸造及使用之法,除修士及魇师之外,九州各地选贤举能,选得平民进入学宫学得灵器之术。

这天下学宫的第一任祭酒,将由林雪庚来担任。

冬夜天光暗淡, 山林里飘起小雪, 风声萧萧。林雪庚站在长廊之中, 手里拿着她的烟杆,周围飘渺的也不知是烟气还是她温热的呼吸。

白鹿便伏在她身边,安然无声。

一个白衣的身影从长廊尽头而来,她步履沉稳, 走过一盏盏灯笼之下, 衣衫上的金纹灼灼闪光,腰间玉佩摇曳。

如一尊玉像一般高贵又宁静。

长廊里响起声音,林雪庚低眸看着烟壶里升起的烟气, 淡淡发问。

“策玉师君为何要力保我坐上天下学宫祭酒之位?”

那白衣身影停下脚步, 一双深邃如万丈深潭的眼睛转过来,看向林雪庚。

“你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我能成为祭酒, 你甚至折损了许多扶光宗的利益来安抚白云阙。我并无根基,你让我坐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腥风血雨。你保我一次,难道还能保我一辈子?”

烟雾缭绕之间,策玉平静道:“若你需要,我便是你的根基。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站稳脚跟,不会需要我保你一辈子。”

林雪庚冷笑一声:“做我的根基?你与我很熟吗,素不相识之人……”

“那孩子很了解你,她消失之前嘱咐过我,要我替她好好照顾你,作为你的师姐,她为不能保护你而遗憾。”

林雪庚攥紧了烟杆,她沉默一瞬,低声道:“说什么师姐……我原本有师父,还有同门,明知师父已经离去,她还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这算哪门子的照顾?”

策玉静静地端详林雪庚片刻,便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却听身后传来林雪庚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却笃定。

“她若能回来,我就认她做师姐。”

策玉回过身去,长廊幽深,风雪呼啸,灯笼摇曳下的年轻姑娘双眸通红,倔强地盯着她,仿佛在向她索要另一个人的灵魂。

“她已经消失不见。我活过五百三十余年,她存在十八年,婴孩无知时减去三年,心智未全时又减六年,最终还能剩下多少?溪流汇入汪洋,如何辨别哪一滴水属于曾经的溪流?你要在东海中找浅溪之水吗?”

策玉平淡地说道:“你便当她已经死了吧。”

策玉转身前行,听得背后有铃铛与铜钱的声响,而后便一片宁静。那个姑娘仿佛沉默地融化在风雪里,不知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接受那条溪流的消亡。

那个姑娘这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被丢下,在被迫离别之中度过。

策玉慢慢走过悬挂灯笼的长廊,行走在她阔别二十年的扶光宗之内,路过的弟子们纷纷行礼。

她仍然是受所有人敬仰的策玉师君,魇修失败之事,仿佛是一场梦境。

在长廊转角的尽头,却又看见一个等待她的身影,这身影熟悉又陌生。

策玉停下脚步,她问道:“卫大人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卫渊一袭黑衣站在屋檐下,肩膀上落了些雪花,转过眼睛凝视她片刻,忽而笑起来。

“仙门将派人与御灵局和刑部一同修订与灵器相关的律法,策玉师君可有心仪的人选?”他仿佛闲谈般说道。

“这该是明日大论道上讨论之事。”

“师君提前跟卫某说明想法,明日选人之时,卫某或可帮些忙。”

策玉望向卫渊的眼睛,他笑意深深仿佛这风雪之后的黑暗。

他深夜来此,似乎是想要暗示她从今之后可以合作之事,若她与卫渊同盟,在世上推行新的秩序自然少了许多阻碍。扶光宗与卫太师的位置,都将高枕无忧。

“我有条件。”

“师君请讲。”

策玉师君望着卫渊的眼眸,平淡而缓慢地说道:“请卫大人舍修为,弃长生。”

如此骇人听闻的要求,她说得清晰而又不容置疑。

卫渊眼眸睁大,眼中的笑意褪去,雪光灯光皆浮在表面,内里只剩下深沉的一派黑色。

策玉继续说道:“仙门之人与寻常百姓寿数原本相差悬殊,您着迷于权力,还想要继续把持朝政多少年?你所想造就的人世,从今往后花费一生也已经足够。这人们生死长不过百年的俗世,该归还给百年之寿的普通人。”

“此事并不容易,卫大人可以仔细考虑过,再来回答我。”

这个条件是一切合作的前提,策玉并不打算再多言,便准备离去。而卫渊竟突然笑出声来,他哈哈大笑肩膀颤动,仿佛在另一个人面前常有的样子。

“与你聊这些感觉真是奇怪。”

他笑容渐渐消失,眼眸里藏着些什么,他问道:“她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

“不可能。”

卫渊坦诚道:“我方才听见你同林雪庚说话,她既然对林雪庚有所交待,必然一视同仁,也会有留给我的话。”

“你很了解那个孩子啊。”

“不要说得像是她死了。”

“有何分别呢,她的消失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如你所愿吗?你希望她对你说些什么?”

卫渊沉默不语,这初冬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在他身后的屋檐之外,飞扬成漫天雪白。

“你希望她爱你还是恨你,或者记住你吗?”

策玉淡淡道:“风雪大了,卫大人早些回去吧。”

她推门进入房间里,留下一句话在寒风中飘散。

“失去方觉贵重,吹烟化灰术果然很适合卫大人。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好东西。”

这一场初冬之雪来势汹汹,如同告别又如同新生,飘散在九州大地上,直到大论道结束之日才渐渐停止。

温辞也在这场风雪中渐渐平静下来,有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当夜晚他的魇术不再大肆破坏时,苏兆青与任唐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下不仅二十重梦境之后,整个梦墟都被您毁了一大半,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开放。”

苏兆青今夜又借了地狱阎罗的魇物,凶神恶煞地站在温辞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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