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项翛年看着顶着粉红脑袋的常陆院光,和顶着天蓝脑袋的常陆院馨,觉得自己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听春绯说,这俩家伙早上在教室里闹了一通,扔坏了好多椅子,中午在食堂又闹了一通,摔了好多桌椅和食堂用具。
然后,客人的指名率也在下降。
哇,真是一对拆家祖宗。阿拉斯加都没有他们厉害。
不是只是作戏吗?
这么认真?也太投入了吧。
与他们的拆家速度相对的,是凤镜夜计算赔偿损失金额的速度。
他手里的计算器疯狂跳动着,手指几乎按出了残影,不堪重负的计算器冒出烟雾,游离在报废的边缘。
而项翛年,她对双胞胎破坏的学校公共设施有点兴趣,走到凤镜夜边上,“凤前辈,常陆院君和常陆院弟弟他们俩损害的公共财物,要赔多少钱?那些坏掉的桌椅,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在纸上写得飞快的笔,闻音停下,凤镜夜转头看向她,“怎么?”
项翛年一看没有被直言拒绝,那就是有希望。
“我想着,如果要扔掉的话,我可不可以搬回去……”项翛年搓着手,脸上带着无限谄媚的微笑。
“……在那里,你看看。”凤镜夜难得没有说出挖苦的讽刺,抬手往教室的某一黑暗角落一指。
项翛年顺着凤镜夜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座黑压压的大山。
非常强的既视感。
“怪不得,感觉进来的时候有点暗,原来是这些东西的缘故。”项翛年走上前小心查看,不敢上手。
因为是桌椅垒起来的,如果破坏了微妙的平衡,倒塌下来,还是很危险的。
“这不是几乎没坏吗?!”项翛年看着这堆没有缺胳膊断腿还稳稳立着的桌椅,不理解怎么就达到了损害公物的程度。
“贵族使用的桌椅,可是连一丝一毫的划痕都不能有,对你来说,还是太难理解了吗?”凤镜夜摸着桌椅边角那几道微不可察的划痕道。
虽然没有点名“你这个庶民连这都不知道”,但项翛年听懂了,扯了扯嘴角道:“那我能拿几个走吗?”
这些品质优良几乎完好无损的桌椅,竟然要扔掉,明明放到二手市场里,都能报出不菲的价格。
这可是项翛年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件奢侈品,如果能免费带几个回去,简直不要太赚!
她家里还空空荡荡的呢,写作业都得趴在榻榻米上,什么都缺。
“想要的话就随便你,反正都是要扔掉的,但你要怎么带走?椅子还好搬,柜子的话……你搬不动吧?”凤镜夜掂量了桌子的重量,然后看着项翛年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致命一击。
“的确,柜子的话,有点难办……”项翛年陷入沉思,想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嘛,反正到时候搬家公司有车,我让他们顺路……”凤镜夜推了推眼镜,状似无意地开口,却是借机上门。
“对了!我可以去找保安大叔借他们运货的小推车!”一心想办法的项翛年打断了凤镜夜的话语,也打断了他暗戳戳的计划。
“……”这孩子,真棘手。
“凤前辈,你刚才有说什么吗?”专心起来比较容易忽视周围的项翛年,回过神察觉到刚才凤镜夜好像说了什么,但被自己打断了。
“……”
看来没有向他人寻求帮助的习惯……城墙真厚,嘛,慢慢来吧。
凤镜夜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随后温和一笑,含糊开口;“不,没什么。”
“那我待会儿干完活就去借小推车,”项翛年从财政大臣手里捡到了便宜,胆子也大了不少,试探性的得寸进尺道:“凤前辈,我能先把我要的挑出来吗?”
凤镜夜看着项翛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有些无奈,没忍住,笑着抬手摸了摸项翛年的脑袋,带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道:
“呵呵,这些桌椅不会跑,也没有人和你抢……嘛,你挑些喜欢的吧,待会儿我帮……我们帮你搬下来。”
项翛年看到凤镜夜脸上难得露出的真心笑容,不是平日里开启营业模式的假笑,是发自内心做不了假的灿烂笑颜。
她好像看见了融化的冰山,汇成涓涓细流,好像就要流进自己的眼里,再加上够格的资本——帅气冷峻轮廓分明的脸庞,清冷如兰的君子之气。
杀伤力太强了。
项翛年看到他抬手,然后,自己的脑袋上多出了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弄,像是在撸猫的手法,摸得很舒服,是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密密麻麻又酥酥痒痒的暖意。
她应该抗拒的,但又有些贪恋,忍住蹭回去的欲望,项翛年握紧手控制住自己,她低头眷恋地呢喃:“如果有爸爸的话,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凤镜夜听到了,顿时一阵气结,力道不自觉加重,恶狠狠地撸着手下的脑袋。
“有点痛,凤前辈。”项翛年闷闷地发出抗议,脸上的笑却是充满了欢喜。
“……笨蛋。”凤镜夜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充满笑意,水光潋滟,明艳妩媚,怔愣一瞬,收回手笑骂了一声,耳朵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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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兄弟,还没有和好吗?”须王环长叹一口气,松垮地趴在桌面上,满是苦恼。
“光酱和馨酱吵架,好像还是第一次吧?”埴之冢光邦拉着自己怀里的兔子玩偶耳朵,充满了对双胞胎的担忧。
“嗯。”铦之冢崇点头。
“是这样的吗?”春绯惊讶地问向埴之冢光邦。
“是的,我从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了,虽然年级不同,但对他们也有所耳闻,他们两个一直都单独在一起玩。”
听到这,须王环跟着陷入回忆,目光看向窗外道:“是的,我是从初中的时候认识他们的,的确,那个时候他们也一直单独在一起,不合群,觉得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靠近。”
须王环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带着怀念地笑道:“那个时候,他们的性格比现在还要扭曲,这么想,对他们来说,吵架,说不定是一种好的练习。”
须王环伸了伸懒腰,又道:“这种时候不用管他们,马上就会好的。”
“但是,如果是第一次吵架,那是不是也需要别人来教他们,怎么停下来,他们可能连和好的办法都不知道。”春绯不持乐观态度,还是很担忧。
觊觎桌柜的项翛年难得没有提前溜走,看着春绯为头疼的常陆院双胞胎如此担心,她劝道:“没事的,春绯,凡是都有第一次,都是磕磕盼盼过来的,到时候实在不行,呵呵,我会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社会的黑暗。”
不管是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做点心,打发他们去干脏活累活,还是让他们跟着搬家师傅一起搬运他们损坏的桌柜,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项翛年越想越嗨,笑得一脸危险,眼底透着诡异的兴奋。
“哇,年年酱好可怕。”
难道是自己把想法说出来了吗?
“……”项翛年收敛起危险的笑容,揉了揉自己的脸,恢复正常表情,拍了拍春绯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
然而,情况如春绯所担忧的一样,并不乐观。
部团活动都被这俩兄弟整得临时歇业了。
可恶,今天的打工费没有了。项翛年捏紧拳头,怒火中烧地看着,不断损坏部团活动教室用具的常陆院双胞胎。
他们又堆了一座大山。
真的是,好浪费。
这俩败家子。
等下让春绯给这俩一人来一个头包。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不解气吗?真是麻烦的两兄弟。”须王环对自己眼前的景象也有些不相信,压抑着怒气,颤抖着身体,咬牙问向双胞胎。
“麻烦?你说麻烦!开什么玩笑,我才觉得麻烦,和馨长得一模一样,我已经厌烦了被当成你了,我最讨厌你了。”常陆院光敌我不分,开始吐露最不应该也最恶劣的话语。
“……那是我正想说的,”常陆院馨好似被伤到,怔了一怔,才慢慢辩驳,同时从怀里拿出了散发着危险气质的什么东西。
“看,这是我从猫泽前辈那里买来的诅咒人偶,只要在这个玩偶的背后写上光的名字,从今以后,你就会遭遇各种接连不断的不幸和伤心的事!”
常陆院馨说着,拿出笔在人偶的背后写着。
事情逐渐往不科学又离谱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春绯沉着脸,跑上前,给了这两兄弟一人一个头槌,抢过常陆院馨手的人偶,单手叉腰教训道: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只是吵架而已,用得到这么严重的东西吗?”
大家都被春绯威风堂堂的凛冽模样威慑,尤其是地上的常陆院双胞胎,如出一辙的金色瞳孔缩小,眉毛跟着舒张,张着嘴也不吵架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春绯。
气到头上的春绯一时之间还停不下来,“这次吵架你们两个都有不对的地方,还给周围添了不少麻烦,快点给我和好……”
春绯顿了一顿,站直道:“现在不和好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让你们去我家玩。”
春绯算是变相地答应了常陆院两兄弟平时缠着她,说要去她家玩的要求。
不愧是春绯,还是太善良了。
换做是她,她才不会让这种不定时拆家炸弹到她家里去。
还好,他们没有提起,她也永远不可能邀请别人去她家里。
永远不会。
项翛年落寞地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那天大家聚在后厨吃她做的炒饭的欢乐情景,好似在逐渐离她而去。
就像是偷来的幸福,现在物归原主。
项翛年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慢慢又不容抗拒地蔓延,吞噬着她。
她想逃离这个地方。
又贪恋曾经得到的一丝温暖,不愿离去。
复杂的思绪让项翛年的喉间粘腻,隐隐有什么上涌,最近有所好转的病状又开始向她侵袭而来。
项翛年苍白着一张脸,伸手捂住嘴,闻着自己袖口,是让她安心的熟悉的清新柠檬草洗涤剂的味道,她竭力压下呕吐的生理反应。
就在她几米之外,双胞胎的主线剧情还在走着。
常陆院双胞胎听到这话,闭上了嘴,贼兮兮地弯起嘴角,站起齐声问春绯:“那,如果我们现在和好的话,可以让我们去春绯家里玩咯?”
说着他们走到春绯身后,搭起肩,关系好的不像方才还吵得那般激烈,又示意春绯看看人偶的背后写了什么。
春绯不明所以,把手里的人偶翻面,看到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猜错了”。
除了知道剧情的项翛年以外,全员震惊。
常陆院光抱紧自己的弟弟,抬着他的下巴,饱含泪水道:“对不起,馨,虽然是照着剧本演的,但我还是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真是不称职的哥哥。”
常陆院馨抱着哥哥的脸,充满爱意道:“怎么会,我才是,怕你受伤都担心的不得了。”
“馨,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光!”
常陆院双胞胎又开始相亲相爱的日常。
“什么啊,原来光酱和馨酱是假装吵架啊!”
“因为~太无聊了。”常陆院光和常陆院馨承认。
这时,项翛年忍不住了,她转身,不打算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青白糟糕的脸色,和挂满脑门的冷汗,夺门而出,控制声线不颤抖,留下了一句“可喜可贺,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去借小推车了”就跑出去了。
众人还没有从常陆院双胞胎的骗局中反应过来,只是惊讶项翛年借个小推车竟然这么着急,就放任过去没有过多起疑。
只有常陆院双胞胎,他们对于自己骗局引起的效果十分在意,有在观察众人的视线,因此留意到了项翛年不同于众人的冷静。
这倒是和预料当中的,不太一样。
可此时的常陆院光更关注他近前春绯的反应,扫了一眼远处的项翛年就收回视线。
而常陆院馨,与他粗心大咧咧的哥哥不同,在收回视线之前,细心地察觉到了,她不正常的反应。
项翛年转身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瞬,但也足够细致的常陆院馨瞥见她不太好的脸色,他错愕地望着项翛年离去的方向,略带迟疑,踌躇着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看看她的情况。
“怎么了,馨,走神了?”常陆院光问道。
发现自己的弟弟没有预想当中的兴奋,常陆院光搭在春绯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就要过来搭在常陆院馨的肩膀上,拉他过去。
“不,还是有点,在意,我出去下。”常陆院馨说着躲开自家哥哥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寻找项翛年的身影。
常陆院光皱眉,放下搭在春绯肩上的手,对着常陆院馨离去的背影,喊道:“喂!”
他挠了挠头,有些费解,按照往常,现在该是他们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
怎么回事?
另一边。
项翛年一路冲到距离部团活动最远的女厕所,确认每一个卫生间都没有人时,她光速锁上女厕所的大门,然后跑到最近的一个卫生间。
喉头堵住的哽咽终于有了宣泄口,一阵又一阵,如同翻江倒海,伴随着泪水,胃里翻上来的液体倾泻而出。
项翛年埋头附在马桶边上,泪水不断涌出,又哭又吐,良久之后,出来的都是酸水,嘴里徒留酸苦。
她知道,这次又挺过去了。
她慢慢撑着墙壁,站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双手接过一捧冷水就往脸上泼,几次之后,直到自己的手指和脸冻得麻木才停止。
关上水龙头,项翛年胡乱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珠,抬头撩了撩被打湿的碎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狼狈,碎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嘴唇青白,脸色惨白,眼眶却因为生理性的泪水泛红,鼻尖也红彤彤。
完全是一副大哭后的可怜模样。
“还以为最近好了点,没想到,还会反复啊,果然没那么简单……真是,要命了……”
项翛年捂住自己的脸,叹气,倚靠在墙上,平复自己的状态。
几息之后,眼圈的水红褪去,她站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拍到红润方才停下。
抽出纸巾,仔细擦去脸上残留的水滴,使劲抿了抿嘴唇,直至恢复健康的色泽。
“好。”
她从来就没觉得这病这么好治,总得反复几次,她有的是时间,那就暂且磨着吧。
好事多磨。
总有一天,她会依靠自己痊愈,会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她不会输的。
项翛年燃起了斗志。
给自己加完油打完劲的项翛年,推开门走了出去,准备去找保安大叔,毕竟出来的时候喊着是去借车,没带小推车回去,就显得可疑。
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一个身影,是常陆院馨。
他藏在阴影处半掩半露,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但眼底更深处的,是对她的疼惜。
“啊~啊……真是,糟糕了……”
追出来的常陆院馨一开始找不到项翛年的身影,准备打道回府,但发现了这个锁着的女厕所,凑近准备敲门问问,确认是不是她。
手还没有碰上门,里面就传来了他熟知的声音。
是细弱的哭泣声,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着急就要暴力破门。
但随后跟着的呕吐声,明显状态不适的声音,再加上她躲着众人的态度。
他回想起她手上不退的伤疤,上次体检时抱住她感受到的过瘦的体型,还有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进食的模样。
各种细节结合起来,他察觉到了她的病。
所以,常陆院馨犹豫了,握在门上的手,怎么都用不了力。
推开门。给她介绍最好的医生,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但按照她的性格,哪怕自己强制让她接受,她事后绝对会把医疗费全部还上,然后彻底拉开与他的距离。
那样的话,他再也走不近她。
就彻底出局了。
虽然对她的感情还没有到谈情说爱的程度,但不能否认——项翛年,她是特殊的。
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部里的众人来说。
那么,要给这位可怜的病人,留下一点体面吗?
但是,不推开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承受痛苦吗?
他又不忍心。
还没等常陆院馨琢磨出答案,里面的水声停了。
还没等常陆院馨反应过来,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躲了起来。
避开了出来的项翛年。
这才有了常陆院馨方才在角落里无奈的叹息。
他看着项翛年离去的背影,伸手半撩起自己的刘海,神情苦恼又落寞。
“真是,该怎么办?”理不出满头乱飞的思绪,最后,他选择跟了上去。
先去帮个小推车的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