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立在他身旁,亦是小心翼翼地侍奉。
许之洐脸上还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这没有温度的笑容却是比隆冬的冰雪还要寒凉几分。他俯视着姜姒,冷冷命道,“跪下!”
姜姒足底虚浮,闻言小心地跪了下来。她怕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在他面前,总想要保持一点体面。
可他偏偏不给她体面,睨了她一眼,语气清淡凉薄,“四弟的袍子。”
姜姒垂着眸子,高热使她浑身发冷,她打了一个寒战,瘦削细长的手指忍不住抓紧了袍子。
他的眼眸漆如点墨,直勾勾看着她,“告诉我,四弟抱你的滋味儿,如何?”
姜姒的头沉沉的,胸口也郁郁地喘不过气来,她拢紧了外袍,只是面色平和地说,“奴做错什么,主人责罚便是。”
“我已告诫你,不要再去沾染许家的男子。”他一把将许平雁的外袍扯开扔掉,声音陡然高了几度。
蓦然少了一件暖和的袍子,姜姒便仅余下自己湿漉漉的衣袍,乍热又冷,姜姒打了个哆嗦。却是神情淡然,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不过抓紧手中的药,浅浅笑道,“是,我只是个女昌女支而已。”
白芙“扑通”一下跪在她身旁,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姜姒!你在说什么!”
眼看着许之洐走近的身影开始重叠模糊起来,只以为他尚且距离她很远,却不料在下一瞬,许之洐已眯起眸子,俯身猛地扣住了她的下巴。他神色阴翳地盯着她,掐着她下巴的手便愈发用力,仿若要将她掐碎的掌心般,斥道,“自甘下贱!”
姜姒便笑,“我原本也不知,自己竟这样下贱。”
白芙慌忙捂住她的唇瓣,“殿下,她烧的很厉害,净说胡话,殿下不要与她计较......”
她这样说话,许之洐反倒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一时冷笑起来,连连说道,“好!好!”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已从她的下颌滑下粉颈,往死里掐去。
白芙哭道,“殿下,求你了!她只是烧糊涂了!”
方只是掐了一下,姜姒也并没有挣扎,许之洐的手却乍然松开,紧绷的面容松动开来。
她果然烧得很厉害。
此时双目紧闭,朱唇轻启,一下子栽到地上。
白芙赶忙扶起她,转头看向许之洐,见他脸色晦暗,还在发着怔,因而问道,“殿下......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许之洐站起身来,幽黑的眼眸静凝着,唇间半点血色也无。“她抱着什么?”
白芙打开姜姒手里的小包裹,手一顿,“是药。”
姜姒又做起了噩梦,梦里她孤身一人在茫茫荒原中跑,雾气很大,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她只知道有人在追她,到底是谁在追,她也不知道,只是逃命般地跑。
遥遥看见有人负手站着,长身玉立,面容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见她来,他已转过身朝前走去。她心里直觉那是许鹤仪,便朝他奔去。但不管她怎么跑,他总是隔着远远的距离,怎么追都追不上。
姜姒便哭,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忽听身后有人向她跑来,她下意识地朝后看去,一个面容模糊的小男孩正张开双臂在她身后疾步追赶。
她吓坏了,生怕被那小孩追上,脚下的步伐便快起来。眼看着许鹤仪的身影已渐渐消失不见,姜姒慌得哭起来,喊道,“大公子,等等阿姒!”
那小孩脚下生风一般,不知怎的就追上了她,还往她怀里扑去,姜姒反复将他向外推去,他竟像个狗皮膏药般又扑上来。姜姒挣扎着就要醒来,忽听那孩子大叫一声,“娘亲!”
姜姒一身冷汗,醒了过来,半晌平复不了。见自己正在客房的榻上,衣裳早便换了干净的,白芙在一旁沉沉睡着。
已连续赶了四五日路,皆是人倦马乏。
姜姒这一觉醒来,精神已好许多,只是口干舌燥的难受。故而下了榻,去案上倒了一杯凉水喝。
一时想起梦里的那个小男孩,姜姒便记起了被囚在燕王府的那些日子。那时,许之洐亲手给她灌下了一碗避子汤,她流了很多血。
那个叫长雍的医官说那时她腹中已有了胎儿。
想来方才便是那个孩子,因无故被打掉,心里大概有什么怨念,因而在梦里追她。又因不曾见过面,以致面容模糊,看不清样子。
又想起长雍信誓旦旦地向许之洐保证,他配制的避子汤有多种大寒大凉之物,保证此生再不会有什么子嗣了。一时心中郁郁,叹了一声,眼睛便泛起了红。
这一生漫漫,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次日一早,许平雁便与许之洐告了别,要乘马车前往南郡去了。
他登上马车前,回眸朝姜姒看去,见姜姒脸色好了一些,平和地对他一笑。许平雁亦是回以微笑,转身上了马车。
虽没说一句话,但姜姒从他的眼神中,已知道他要说的话。
“但愿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好好的。”
姜姒的心微微暖了一下,便知道纵使自己卑微如泥,这世上也有人在挂念她的安危生死,这就足以宽慰自己了。
越靠近南境,雨水就越发多了起来。再往前赶路,就渐渐看到那一顷顷的良田全被洪水扑倒在地,四处废墟,流民遍野。
已经连续好几日不曾看见晴天了。
在巴郡境内有数支大河,分别为宕渠、不曹水与潜水,尤以宕渠与不曹水交汇处水患最重。他们此行便是要赶去两渠交汇处的宣汉县,巴郡太守已在宣汉县内驻扎多日,水患仍未解决。
到了巴郡境内,便见这里已是一片汪洋泽国。雨还在不停地下,四处皆是流民。
巴郡太守早已派了人在边境处等候,前来迎接的人是太守的佐官长史并几个郡兵。见了燕王行了大礼,便急急引他们前往宣汉县去。因见许之洐的马车携有女眷,便识趣地将自己的马车让出,请女眷乘坐。
对姜姒来讲,若有马车乘坐自然是好的,连日的奔波与风寒令她呕吐了几次,她每日蜷卧在车外,风吹雨淋,人已经没什么精神了。
但她不肯求饶,许之洐便不会消气。便是接连下着大雨,任她身子不适也不许她进马车里躲雨。
两个人已是相看两相厌,姜姒知道他极嫌恶她,只不过远远躲着。好在白芙会照看她,她让姜姒卧在怀里,给她遮挡风雨。
有一次姜姒问她,“我不明白,姐姐待我是好的,可有时候,待我又很不好。”
雨很大,姜姒感到白芙胸口起伏,仿佛在长长叹气,“我可以待你好,也可以什么都让着你,但唯有殿下不行!”
姜姒便抱住她,“姐姐,你的殿下给你,我不会要。”
子非我良人,亦非我追寻。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