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海浪般的欢呼声中,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被一干枯的老头子搀扶下了马车。
“让我们开始吧!”黑色巨龙高悬于天穹,仿佛天命。
而天命不可违。
“让我们开始吧……”青年低声重复了一遍巨龙的话,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容中毫无暖意。
“真是傲慢啊。”他喃喃道。
接着山脚下有号角声响起,暴虐的声音轰鸣而至,夹杂着血与怒的味道。
伴随着号角声,有人从那群见证者们走出,一个又一个,仿佛无穷无尽。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漆着白漆,走出来时,看来就是一阵白色的怒涛。
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短刀,狰狞的面孔看起来就像是要拼命。
走在最前方之人,将自己手中的尖刀举起,缓缓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身后的人也一同举起了手中的刀,齐刷刷地刺向了自己。
鲜血流出,流向大地。
大地猩红!
他们生命消散前的吼声听起来就像是郁云中的雷。他们已决定死在这里,宁愿为了那虚幻的预言而死尽死绝!
谢伊已控制不住自己想吐的欲望,他想要弯腰呕吐,但身旁的那干枯的老者的手却支撑住了他的腰脊,让它不得弯曲。
巫师长那犀利有神犹如蛇一样的眼睛,此时一片冰冷!仿佛那死去的并不是他的同族,而是一个有一个卑贱的畜生。
“你和我们本就不是同类,所以……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老者冷酷的声音在谢伊耳畔盘旋。
这句话,好似有着魔力,将那种可怕的恶心感硬生生从压了回去。
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整个人都已麻木,
刀切入肉,刺在骨间。
鲜血溢出,飞溅,化作红线。
生命怒吼,消散,归于虚无。
血,即使在如此凄迷的冷雨中,看来还是鲜红的!
大地好似已承载不了如此多的鲜血,浓稠的血浆从地上渗出,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靴子。
旧的血已然流出,新的血呢?会在这个荒凉的大地上诞生吗?
苏拉玛静默地站在他的对面,这个古老遗族的王者,身披骨铠,双手手拄大剑,表情庄重而肃冷。
他面对如此惨烈而血腥的场景,竟然不没有一丝不忍。
想必这一幕,他已经在自己的脑海中演算了无数遍。
巨人望着眼前那宿命的叛军,他从其琥珀般的眼瞳深处,看到了一丝火光。
那丝火光纵然微弱,但却足以成长为焚天烈焰。
他满足的笑了笑,然后对眼前那个眼中有着火焰的男人说:
“来,拿起你的刀!”
他们之间的道路上插着一把长刀,狭长而带着一点弯曲的刀身,在磅礴大雨中散发着一种寒冷的光。
谢伊知道那是他的刀,每当他握住着这把刀的时候,就像君王掌握了整个世界的权柄。
但他并没有去拥抱他的老朋友,他看着苏拉玛,目光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拿起你的刀。”苏拉玛又重复地说了一遍,不过这时话中之意已然明了——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
“去,拿你的刀。”巫师长在谢伊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将那个本就虚弱异常的年轻人,推得他跌入了脚下粘稠的血泊之中。
血闻起来又腥又臭,吃进嘴里感觉还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可只有这种恶心的东西才能激发出人类原始的力量--愤怒和仇恨,别的东西或许也能,但却绝没有鲜血如此直接。
当他从血泊中一跃而起之时,愤怒的火焰已点燃了他的眼。
血液化为滚烫的熔岩,在男儿胸腔内狂热奔流着!
在这个命运安排的死亡舞台上,那个囚禁于心中的渴血怒兽,狞笑着挣脱樊笼。
急奔,握刀。
冰凉的感觉,再度充盈了全身,宛若血肉相连。
他和这把刀已然融为一体。
他高高跃起,手握战刀,向那如同神话里的巨人一击劈下。
纯白的刀光斩破厚密的雨帘,携带着血与怒,呼啸而来!
钢铁碰撞,火花飞溅。
刀与剑相交的火花,照亮了一双闪烁着残酷光芒的苍老眼眸。
巫师长手掌轻合,将那残留猩红气体收回了自己体内,就在刚刚暴怒之咒再次注入了谢伊的体内,好让这个还有几分犹疑的男人变得冷酷无情,残忍嗜血。
在加入了这份催化剂后,老者抬首望天,去看向米拉米西罗,那头带给他们预言的黑色巨龙。
黑色巨龙用它那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它身下的一切,它似乎很享受凡人互相拼死的样子。
它们本就不是同类,在它眼中这些生死间的挣扎自然也变得十分愚蠢可笑。
大地之上两个男人在血污之中挣扎着,咆哮着,想要杀死对方!
刀剑相击,回撤,再撞在一处。
战刀上传来的力量,每一击都在变得更强!
血的眼瞳,染血的锋刃。
苏拉玛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刀。
他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这双眼睛和这柄刀的光芒笼罩下。
在生死挣扎之间,他忽得想起那双看向他哀恸若死的眼睛。
夜雨来,明日春草生。
昨日的留得住?还是早已被时光掩埋?
寒风冷笑,往事刀光一闪,化作一团鲜血飞溅而出。
蓦地发现终究是天经地义,循环中,不得挣扎!
刀剑碰撞的声音忽然停止,化为了绝对的安静,静得让人心中发凉,静得就像是死亡。
巨人忽地扔下手中大剑,褪去了森冷的骨铠,他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像是要离开,可他却找不到离去的路。
那个小女孩已哭着向他扑过来。
父与女抱在一处,久久不分。
男人粗糙的大手摸索着女孩的脸,想要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但他的眼已然看不见了。
泪越擦越多,就像他脖颈上流出的血。
良久良久,就像放弃了一样,他粗犷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阳,等待……黎明吧。”巨人微笑着对着女孩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像所有注定崩塌山峦一样,静默地倒了下去。
他一定要说完这句话才能倒下去!
他才肯倒下去!
“哈哈哈哈哈!”看着自己的子嗣倒在血泊之中,巫师长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嘶哑而悲怆,但是他没有流泪。
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泪早已流干。
他在沙哑的笑声中,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献祭者在最后的献祭中,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是一种讽刺,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己被地狱的烈火炼成了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