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 卢桂生临阵叛变 泰安伯豆碎磨盘

二十一日清晨,三万清军气势汹汹地追至磨盘山脚下。吴三桂与卓布泰二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扬鞭揽辔,抬头环视一眼四周,但见旭日东升,群峰丛峙,林木茂密,磨盘山高矗于其间,除了一条崎岖狭窄的羊肠小道外,再别无他径可走。

按常理,到达如此险要地形,为将者总是要格外小心翼翼,谨防对方埋伏。吴三桂也不例外,他越看越是心惊,赶忙下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情况,只见地面上留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足迹,分明是不久前永历君臣逃跑时留下的。再往远处眺望,四周寂静无声,并无鸟雀惊起的迹象。即便如此,吴三桂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他命全军原地休整,然后接连派出了数拨斥候上山探查。

不过由于草木茂盛,几拨斥候均未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此时,吴三桂方才放下心来,传令将全军摆成一字长蛇,鱼贯上山。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万两千多名清军登上了磨盘山,见并没有伏兵杀出,吴三桂总算是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中。

吴三桂转念一想,自己从四川打到贵州,再从贵州打进云南,这一路几乎就没有遇上过多少像样的抵抗。现在的明军早已如惊弓之鸟,毫无斗志可言,又有何惧哉?

一阵胡思乱想后,吴三桂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山上,却见先头部队已经走了老远,而后面的大军却依旧还在狭窄的山径路口前排着长龙,等候上山。

吴三桂担心行进速度过于缓慢,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永历君臣又要逃跑。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不禁一阵焦躁,连忙命中军挥舞令旗,催促全军加速前进,迅速翻越磨盘山,直捣腾越。

在主帅的催促下,那些清军士卒哪里还顾得上探查埋伏,遂三五成群地沿着山径,以散乱的队形拼命向上攀爬,步步进入了伏击圈。

此仗乃是阻击清军追击的关键一战,大明朝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举。埋伏于草丛之中的明军将士见清军愈来愈近,纷纷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与此同时,坐镇橄榄坡山巅的定国,亦是心怀忐忑地静静等待着炮声响起。

很快,清军的前锋部队就已全部进入了明军的初伏之中。谁知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自放弃滇都以来,明军丢城失地,屡战屡败,跟随窦名望军中的光禄寺卿卢桂生此时已然失去了对明朝的信心,今日又见山下清军兵马强盛,更是心惊胆战。他念及自己身为定国的中书,掌握着明军许多机密,若是以此当作投名状,向清军投降,输情之功必将荣华富贵。念及至此,卢桂生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再没有丝毫迟疑,趁着众人不备,悄悄从伏击圈中撤出,抄小道下山,向着山脚下平西王的大纛撒腿狂奔。

吴三省发现卢桂生奔逃下山,不由大吃一惊,想追已经来不及,只得立即将此突发情况禀报给窦名望:“泰安伯,情况不妙!卢桂生那小子突然脱离伏击位置,逃下山去了,想必是要投降吴三桂!若果真如此,元帅的伏击计划将完全落空,在众寡悬殊下,我部更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窦名望忍不住愤怒地低声骂了一句:“鸟!这狗东西,坏老子的大事!”

然而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窦名望也只能是传令全军提高警惕,做好随时开战准备。

此事暂且不表,只说吴三桂突然听到军前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有中军前来禀报道:“大帅,一名身穿明将装束之人从山上下来,被弟兄们当场拿住,此人自称是伪明大理寺卿,名叫卢桂生,说是有重要军情,要当面向大帅报告!”

吴三桂正愁不知明军虚实,听说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来降。不禁喜上眉梢,立刻翻身下马,亲自迎了上去。

见到吴三桂,卢桂生并没有急着将埋伏之事说出,而是开门见山道:“在下有紧急军情相告,但还请平西王能够先答应在下两个条件,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三桂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道:“只要真心归顺大清,过去之事既往不咎,别说两个条件,就算是二十个本王也都全部答应!”

卢桂生强压住心头的喜悦,抱拳言道:“一是请平西王必须保证在下的人身安全;二是必须保证在下的官职有升不降。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就这些?本王准了!”吴三桂本已做好了卢桂生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不想闹了半天对方就提了这两个要求,吴三桂心中暗觉好笑,当即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

见吴三桂答应得如此爽快,卢桂生于是向吴三桂禀报道:“李逆定国已在此山中摆下三道伏兵,目前大帅的前锋已进入伏击圈,若再往前走,便将完全陷入明军的包围,一旦明军发起反扑,大帅危矣!”

吴三桂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卢桂生忙不迭地对天起誓道:“在下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吴三桂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很快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他思忖着前锋已经走远,这时候恐怕未必能够撤的回来,倒不如将计就计。

拿定主意,吴三桂马上调整部署,向前锋王辅臣部打去旗号,令其停止前进,原地架炮,向着附近茂密的草木丛开火,并派兵搜杀明军伏兵。

随着王辅臣一声令下,清军立刻向着明军的伏击阵地一阵狂轰滥炸。由于定国的严令,位于初伏的窦名望部不敢擅自出战,在猛烈的炮轰中一时竟是死伤惨重。

吴三省见此情形,知道计划已经泄露,连忙劝说窦名望道:“泰安伯,事已至此,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趁清军首尾难顾之际,凭借地势与敌决战!”

窦名望却是摇了摇头:“晋王令我等必须见清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方可以出击,如今敌军主力尚未进入,我等如何能够违抗军令?还是速速将此情况禀报晋王,请晋王定夺才是!”

吴三省焦急地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只因晋王将令,诸军皆不敢动,岂不是白白牺牲将士性命?且清军后续兵马已经逡巡于山口,不再进入,咱们再等禀报晋王,大事休矣!我军若是现在杀出,晋王必定知道情况有变,可以迅速做出调整!泰安伯,万万不可坐失良机,悔恨千古啊!”

窦名望低头思索了片刻,终于改变了主意:“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吴三省赶忙说道:“我部为初伏,就在清军眼皮底下,一旦我军撤退,二伏、三伏之军占据地利,势必比我部更快撤出战斗,如此一来,我部将陷入孤军作战的绝境。而我部如果鸣炮发起进攻,二伏、三伏之军以为我部得到晋王开战之令,自当按照原计划向清军发起攻击。三伏全线出击,胜利才有指望!”

吴三省的话令窦名望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豆入磨盘岂有不粉身碎骨的道理?今日便是我窦名望以身殉国之日!”

念及至此,窦名望随手抓起身边的酒坛,一阵痛饮,旋即猛地将酒坛狠狠往地上一摔,下令鸣炮出战。其部下多半是跟随窦名望征战多年的大西军老兄弟,当即纷纷表态道:“吾等誓死追随将军,绝不退缩半步!”

窦名望于是卸去甲胄,赤膊上身,率领着众将士飞身跃出丛林,直入清军阵中。双方随之展开了激烈的肉搏,一时间山径各处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磨盘山山高林密,道路陡峭崎岖,吴三桂带来的辽东铁骑全无用武之地,只能以步军拼杀,由于受制地形,清军阵型难以完全展开,只得集中兵力边搜山边前进。窦名望冲锋在前,以一当十,连续击杀了数十名清军,然而毕竟对方人数实在太多,明军诸部不及呼应,很快就被清军团团围住,相继陷入各自苦战的被动局面。

窦名望左冲右突,杀得浑身是血,可清军却越杀越多。没过多久,其部下便死伤大半,仅剩百余人。

清固山额真沙里布见半天消灭不了这一小股明军,恼羞成怒下立刻下令炮手向着人群方向开火。

“将军,此时放炮恐误伤自己人!”炮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回头望向沙里布。

沙里布狠狠瞪了炮手一眼,不耐烦道:“让你放,你就放!废什么话?”

炮手不敢再争辩,连忙点火放炮,顿时炮声轰鸣,正在激战的明清两军死伤累累。在隆隆的炮声中,窦名望一眼望见不远处正在指挥放炮的沙里布,当即挥刀杀了过去。

只在须臾片刻间,沙里布左右十多名亲兵尽死于窦名望刀下。沙里布大骇,只好硬着头皮举刀迎上前来,双方战了不到十个回合,沙里布便已抵挡不住,被窦名望一刀劈作两半。

激战从早晨持续至中午,狭窄的山径上,双方的尸体堆积如山,窦名望身中数百处刀剑伤,浑身上下体无完肤,犹血战不已,任凭刀枪穿肋而过。

吴三省见众将士死伤殆尽,再坚持下去除了白白牺牲,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连忙在数名亲兵的掩护下,架起身负重伤的窦名望杀出一条血路,向后山撤退。王辅臣叹服于窦名望之勇,传令全军不必继续追赶,听凭二人突围而去。

二人溃围而出,朝腾越方向走了三十余里,由于血流不止,窦名望渐渐力竭,最终仆地而亡。

就在窦名望与清军苦战的同时,二伏与三伏的明军也一同鸣炮杀出,与清军战在一起。待至窦名望全军覆没,二伏的高文贵、三伏的王国玺尚在激战。

吴三桂命炮手用火炮猛轰山头,然而高文贵对此早有准备,立刻下令滚石檑木齐放,由于明军居高临下,清军死伤极其惨重。

高文贵趁势率部杀出,清将旗纛章京石汗本是八旗骁将,马战极其强悍,奈何受制于地形只能步战,加之碰上的又是明军猛将高文贵,双方交手不过十多个回合,石汗就被高文贵一刀劈死。

回过头再说定国,他正坐镇于橄榄坡山巅,此处山高林密,无法掌握实时动向,但听炮声骤然响起,定国觉察形势有变,心中大惊,不解地问向身旁的靳统武:“本帅尚未下达全线攻击的军令,怎么就有号炮声响起?”

靳统武也觉得很是奇怪,当即抱拳言道:“怕是前方形势有变,或许是初伏暴露目标,被迫应战,二三伏之军不明真相,随之出战!”

就在说话间,忽有一发炮弹落在定国面前,爆炸激起的烟尘,瞬间飞溅了他一脸,定国一把抹去脸上的尘土,喟然长叹道:“吾已尽人事,然上天不佑我大明,如之奈何?”

话说至此,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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