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抚南王泅渡夺船 平寇伯血染长江

名震天下的大西皇帝张献忠居然就这么死了!跟大顺皇帝李自成一样,死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张可旺和定国等人保护着张献忠新册立不久的张皇后一路向南,直逃出三四十里,见身后再没有追兵赶上,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伙此时早已是饥疲交加,回头清点人数,六十万大军如今就只剩下了区区数千人,另有亲眷家口万余人,个个蓬头垢面,衣甲破烂,有的丢了武器,有的甚至连鞋子都跑没了,文官更是只有左丞相汪兆麟和工部尚书王应龙逃了出来。

陡然失去张献忠这个主心骨,大伙全都傻了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就在这关键时刻,张可旺率先站了出来,他召来定国、文秀和能奇,兄弟四人聚在一起,顾不上悲痛,共商去留之计。

张可旺环顾一眼诸兄弟,见人人带伤,忍不住一声叹息道:“父皇兴师北伐,不幸崩殂,今京师尽毁,回师已然无益,不如另寻他处。”

“大哥所言极是,清军新胜,势必进取巴蜀,我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即便留下,恐怕也难以据守。”张文秀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

张能奇看二人皆有放弃四川的念头,脸上顿时写满了沮丧之情:“即是如此,吾辈又该何去何从?”

是啊,若离开四川,又有何处可以安身?念及至此,空气中骤然一片死寂。

定国见三人尽是低头不语,表情颓废,旋即站起身,抖擞精神道:“大哥!三弟!四弟!莫要灰心!天下之大,想找一块立足之地又有何难?依我看来,西南数省犹存,而残明不能守,我等当尽快取之!据有其地,然后养精蓄锐,徐谋兴复,待天下有变,誓师北伐,以竟父皇之遗志!”

定国的一番言语,令兄弟三人在一片茫然中瞬间找回了方向,他们于是整顿兵马,由张能奇率一百多人在前开道,自顺庆出发,继续向川东转移。

然而巴蜀之地,经张献忠的屠戮,早已是百里无烟,空如荒漠了。大西军一路行来,身无粒米,只能杀马充饥。不到两三日功夫,除了几名主要将领的坐骑以外,其余战马皆被杀光。将士们不得不又将那些臭皮靴、马缰绳、皮辔头全都给煮着吃了。

等这些皮革也被全部吃完,为了生存,不少人也只得吃起了人肉,一旦有人饿毙倒地,周围人便一拥而上,将尸体手臂、大腿上的肉割尽吃光。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被追兵赶上,他们不敢有片刻停留,全军依旧以每日一百余里的速度,向着重庆方向疾行。

等到第七日中午,张能奇率领的前队终于抵达了渠河。众将士皆已累得是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哪知大伙这才刚刚坐下歇息,忽见远处山脚下突然冲出一支千余人的明军骑兵,最前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曾”字。

原来曾英听闻大西军在凤凰山遭遇清军突袭,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败将正向重庆方向逃窜,他立刻派出一队哨骑前去打探情况,这队哨骑沿着官道一路前行,突然发现前方竟有百余名大西军残部,丢盔卸甲,三五成群地坐在道路两侧,模样狼狈不堪。他们料定这些大西军残部不过是些惊弓之鸟,不堪一击,立即放胆向着他们冲杀过去。

张能奇发现居然是平寇伯曾英的人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身后众将士早已领教过曾英的厉害,见此情形不少人紧张得腿肚子控制不住地直打颤,还有人当场吓得抱头痛哭起来。

见逃是逃不掉了,张能奇干脆把心一横,回头对着众将士厉声高呼道:“弟兄们!咱们无路可退,已陷入绝境!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想活命的,都跟老子冲上去!”

在张能奇的鼓舞下,众将士纷纷强打精神,抄起家伙,硬着头皮向明军哨骑迎了过去。两军短兵相接,明军哨骑本以为对方必定一触即溃,没想到这支疲惫至极的大西军残部居然如此勇不可挡,很快明军哨骑反倒被冲得是七零八落,狼狈而逃。

两日后,在张可旺的带领下,大西军残部终于抵达了长江北岸,与重庆隔江相望。此时的大西军人马不整,兵器残缺,又经过长途跋涉,皆已疲惫不堪。而驻守重庆的曾英部却有十余万大军,兵强马壮,又是以逸待劳,双方实力可谓极其悬殊。

曾英对这支失去了统帅的大西军残部自是不屑一顾,下令将江面上所有大小船只全部锁于南岸。一时间,南岸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全是船只,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望着波涛汹涌的宽阔江面,曾英认为自己坐拥长江天堑,大西军没有船只,就算插了翅膀也断然飞不过江来,因此并没有设防,只是派出少量哨骑,隔江观望。

然而对于大西军而言,前有强敌,后有追兵,能否渡过长江已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抚南王张文秀伫立于江畔,眺望着南岸重庆城良久,但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车马如织,集市贸易亦如往常,军士纵饮于市肆,完全就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根本看不出有丝毫备战的迹象。

文秀当即回头,对着张可旺言道:“大哥,明军轻视于我,恃长江而不设防,此乃天赐良机也!我军断粮已有十余日,与其饿死,不如拼死一搏!我打算泅水渡江,倘若侥幸能够夺得一只小船,咱们便有活路了!”

张可旺和定国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挡,文秀已经身先士卒,背负弓矢,口衔利刃,纵身跳入了滚滚长江。他的部下徐湖等五人也跟着一齐跳了下去,向着南岸方向奋力游去。

这时,曾英正带着诸将在南岸巡视,发现对面大西军士卒浑身肮脏不堪,如同叫花子一般,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江边,饿得只剩半条命了。

见此情形,曾英不禁轻蔑地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张献忠一世枭雄,凶悍无比,到头来竟是如此下场!可悲!可叹!如今张献忠既死,这些残兵败将不过秋风落叶耳!”

李占春立功心切,当即抱拳请命道:“伯爷!末将愿率数千精兵,悄悄绕至长江下游渡江,从背后袭击贼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纵使不能斩草除根,亦能够吓破贼胆!”

曾英却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何必多此一举,贼兵断粮日久,已是强弩之末!只须多等上几日,到时我大军再冲过岸去,其部尽将束手就擒也!”

就在说话间,战船上的明军将士忽见对岸有人跳江向这边游来,忍不住指指点点地调侃道:“快看,这些贼人倒自己游来送死了!”

果不其然,这几个人还没游到朝天门便忽然不见了踪影,明军将士以为他们都被江水淹死,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就在明军将士的笑声中,文秀带着五人潜游至一艘大船尾部,但见他们突然从水下冒出头来,用利刃砍断铁缆,然后窜上船舱,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对着船上的明军大杀大砍起来。明军将士猝不及防,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尽数赶下江去,喂了王八。六人夺下战船,立即胁迫水手驾船,飞一般地疾驶回北岸。

双方在岸边看得是目瞪口呆,直到战船在北岸缓缓停下,大西军将士这才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张可旺与定国遂从军中挑选敢死之士一百余人,为他们凑齐盔甲,各自手执长矛、钩牌、弓矢、鸟铳,随他们登上战船,高呼口号,再度向着南岸冲杀回去。

在张可旺的指挥下,大西军将士驾驶着这艘夺来的战船绕江盘旋,冲突转战,犹如无人之境,明军见大西军竟如此勇猛,吓得是心胆俱裂,纷纷避退,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曾英眼瞅着战事不利,不敢托大,立刻亲率十多艘战船出阵前往堵截。明军战船瞬间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很快就在江心将这艘战船团团围住,然而始终无人敢靠近接战。

就在此时,定国忽然发现曾英正立于其主舰桅杆之后,高举令旗指挥作战,连忙伸手指向曾英的方向,命令身旁的水军都督王自奇道:“快!速速射杀敌酋!”

王自奇二话不说,立发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曾英胸口。曾英疼痛难忍,左右摇晃了两下,立足不稳,径直坠入长江之中。

定国看到曾英落水,趁机高声大呼道:“曾英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大西军将士也跟着大声欢呼起来,明军本就无心恋战,又见主帅阵亡,顿时乱作一团,四散溃逃。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浮尸遍布江面。

李占春和余大海见大势已去,只得收拾残兵两千余人逃往了涪州。

张可旺一面下令继续冲锋杀敌,一面派人将缴获的战船驶回北岸,接应主力渡江。随着大西军登上南岸,沿途明军相继落荒而逃,张可旺得以兵不血刃重新夺回了川东重镇重庆,缴获粮食、辎重不计其数。十几天来,饱受饥饿之苦的大西军将士,终于能够吃上一顿饱饭。

大军进驻重庆,诸将齐聚于府台行辕,谈起刚刚结束的渡江之役,众人仍是心有余悸。此战文秀可谓居功至伟,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尽言抚南王勇猛无双。

文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挠着脑袋,腼腆地笑道:“多亏曾英自大,明军防备松懈,我军方能够绝处逢生,获此大胜!”

张可旺见风头全被文秀抢去,心中自是不太痛快,立即摆手言道:“我看未必!咱们大西军不过数千残兵,且历经跋涉,疲惫不堪,此战能够一举败敌,乃是人人奋勇当先之故也!”

张能奇尚在惊魂未定,听张可旺把话说完,不由感叹道:“虽说如此,但此战咱们赢的还是颇为侥幸,若不是王自奇那一箭正好射死了曾英,明军群龙无首,胜负亦难料也!”

诸将一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等到大伙都说得差不多了,定国这才起身总结道:“大家说得都有道理!然而不要忘了,自助者,天必助之!既然今日天不绝我等,我等亦不能辜负上天!必须重整旗鼓,早日北上,驱除鞑虏,为老万岁复仇!”

众人连连称是,张可旺于是命人在大堂正中摆上大西皇帝张献忠的牌位,大伙一字排开,对着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当场歃血起誓,要为张献忠及所有战殁者报仇雪恨!

张可旺旋即又下令全军在重庆休整三日,原先在金山铺和凤凰山溃散的大西军将士闻讯也陆续来归,连同招降的曾英余部溃军,大西军又重新拥兵十余万人,军势得以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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