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以他对姜澍的了解,对方是能在田埂上跑上一个下午都不带累的人,更何况现在是出来玩,怎么可能走几步路就累了。

见姜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姜白榆顿时皱紧了眉头。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澍小幅度地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哥哥你今天已经陪我很久了。”姜澍握着他掌心的手指蜷了蜷,抬起头说:“你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姜白榆没说话,他抬手看了看时针指向“4”的手表,又垂头看向姜澍,“听说晚上游乐园附近会放烟花,我想看完再走,你陪我好不好?”

他的语调没发生什么变化,仅仅是压低了声音,却显得格外温柔。

一听是要陪哥哥,姜澍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好!”

于是两个人在商场里找了家书店看了会儿书,又简单吃了晚餐。

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周围街道的店铺都亮起了灯,路中的行人比白天要更多,姜白榆牵着姜澍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明身处闹市,内心却觉得格外安宁。

走到过路时的斑马线边时,一阵古朴的乐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被灯火照耀的城市上空缓慢响起。

姜白榆望向坐在路旁戴着墨镜拉二胡的老人,抬手从兜里拿出五块钱,碰了碰姜澍的肩膀,说:“去吧。”

于是姜澍借过钱,很自然地跑到那老人面前,将钱轻轻地放在那个破旧的纸箱里。

乐声没停,绿灯亮起,姜白榆牵着慢跑回来的小家伙,慢慢随人流向前走去。

等过了马路,姜白榆才听见姜澍轻扯他的手腕后说:“哥哥,之前小颜他们跟我说,那些在路边乞讨的人,有的是在欺骗我们——他们说不定比我和哥哥还有钱呢!”

“姜澍。”姜白榆顿了顿,垂头问他,“你觉得刚才那个叔叔的二胡拉得好听吗?”

“我不懂听二胡。”姜澍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但是我觉得好听的。”

“那他就不是乞讨,我们也不叫施舍。”姜白榆将手搭在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语气和缓,“我们听了人家的演奏,就要付给人家演奏费——那是别人应得的。”

“再说,我们每次也只能给出一点点,也许有人真的是骗子,但如果正好帮到真正困难的人,那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明白了。”姜澍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小孩子记性短,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走了几步后,姜澍抬手指着不远处卖棉花糖的推车问姜白榆:“哥哥,我能吃那个吗?”

姜白榆怔了怔,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因为性价比的原因,从来没有给姜澍买过这个。

“可以。”

姜白榆点头,带着姜澍过去挑了个颜色。

在等待的过程中,姜白榆又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低头看去时,就对上姜澍那双像是落满了繁星般亮晶晶的眼。

“哥哥,你能抱我吗?”

姜白榆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今天的姜澍似乎特别喜欢撒娇。他的余光瞥见从身侧走过的一家三口,高大的父亲将孩子架在肩膀上,母亲走在父亲身侧,有说有笑,看起来格外温馨。

姜白榆收回目光,半弯下腰,张开手,“来。”

于是姜澍顺势趴在了他的怀里。

就这会儿功夫,姜澍要的棉花糖也做好了,小家伙接过来先学着别人的样子扯了一块递到姜白榆嘴边,眼看着他吃下了,才开心地继续吃自己的。

等到最后一口棉花糖吃完,天际也乍然传来一声轰响,璀璨的烟火从他们的头顶升起,又化作无数的流星向四周散去,将沉寂的夜空铺得明亮。

“哥哥!烟花!”

耳畔传来姜澍低声的呼喊。

姜白榆望向头顶那些绽开的火花,半晌,弯眼轻轻笑起来。

光拂去他眼底久久凝结的霜,衬得那对长长的眼睫也像是即将染火的蝶的翅膀。

“我看到了。”

看完烟火后,姜白榆沿着来时的路缓慢地往回走,视线无意间瞥过路旁时,有刹那间闪过的车影让他停住了脚步。

“哥哥?”

“没什么。”

——大概是他看错了。

“宋先生?”

低调的黑色轿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林渡偏过头来询问后座的人,“需要让我和姜同学打声招呼吗?”

说来也是有缘,他的上司似乎常常能在无意遇见那个少年。

宋纪没有回答。

姜白榆的笑像是某种需要抽取的限定礼品,宋纪以为得到它只需要花费心思达到某种条件,但事实上,它似乎只需要某个足够刚好的时机。

这是第二次,宋纪想。

不管是那个叫张定的,还是姜白榆家里那个小屁孩儿,都迎面见过这人笑起来漂亮得不得了的样子。

车内空调的气温调得很低,但宋纪还是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子躁郁与难言的干渴。

回想起姜白榆刚才的那个笑,宋纪并没有感受到那些浪漫诗篇里所形容的春风拂面和清凉干爽,反倒觉得对方唇角的弧度像一把隐秘的钩子,轻易就将潜藏在夏夜里的暑热重新掀起,又推向炙灼的高峰。

宋纪收回视线,抬手调低了空调的温度,低声吩咐,“开车。”

在回去的路上,姜澍一改看烟花时的精神抖擞,趴在姜白榆怀里睡得格外香。

姜白榆抱着他,坐在返程末班车上,依着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富丽的金走向静谧的黑暗,心底渐渐升起久违的轻松。

第16章

从市中心回来的第二天,姜白榆清早起来去集市买完菜,又顺路在买衣服的摊子给姜澍买了两套衣服。

前一天去逛商场,经过售卖衣服的店铺,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给姜澍买过衣服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身高抽条得快,姜澍平时穿的衣服的袖口和裤子的下摆都已经短出一大截,有的因为太旧,甚至破了口子,还是姜白榆拿针线用图案给他缝上去的。

这些衣服穿着在家或者去玩倒还好,但是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总穿着旧衣服到新的环境里去见人似乎也不太好。

提着以相当实惠的价格成交的衣服离开摊前,少年清瘦高挺的身影重新混入熙来攘往的赶集人群,四周嘈杂的声音将微小的讨论声隔绝在身后。

等到看见姜白榆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那买衣服的老板才和旁边另一家买衣服的摊主用方言小声交谈起来。

“那娃儿一年到头的要照顾家里,衣服都旧成那样子了都不舍得给自己换一套,也是好辛苦喔。”

“各有各的难处嘛。”另一个被搭话的摊主回应,“不过那娃儿争气得很,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撒。”

“白榆啊!”

姜白榆刚提着买完的东西回来,刚到村口就被早起晨练的老人含住。

“怎么了奶奶?”

“今天家里有喜事哦,快点回家撒!”

姜白榆不明所以,点点头后就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然而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已经看见那扇老旧的贴门前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圈人。

“哥哥!”

姜澍眼尖,看到他的身影,穿着外穿的拖鞋就一路“啪嗒啪嗒”地小跑着向他奔来。而那些聚集在他家门口的村民看见他的身影,也纷纷笑着招呼他。

姜白榆看着这幅场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便看到人群当中走出个邮递员模样的人,看见他来,也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姜白榆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本想着招呼对方进屋坐,但是对方摆摆手表示还要赶去下一家,他就也不再坚持,让姜澍接过手里的东西到屋里放好,又进屋倒了杯温水,拿上身份证一起走到门□□给等候的邮递员。

在确认过他的身份后,那人点头笑了笑,将手中的邮件郑重地递到他的手上。

“恭喜你,小同学。”

虽然先前就已经查到了录取结果,但是当姜白榆真正把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天下午,姜白榆带着录取通知书,买了些水果,独自一人去了一趟葬着他父母的墓园。

事实上,距离双亲去世已经过了将近八年,姜白榆早已经有些记不得他们具体的模样,唯有翻看幼时父母留下的相册,才能依稀回忆起一些与他们相处时的情景。

记忆里,母亲是很率性的性子,做事风风火火,笑声爽朗明亮,会叮嘱小小的姜白榆不管在什么时候受到欺负都要学会反抗,而父亲是做科研的学者,性格温和宽厚,对待家人极有耐心,会用极其生动的语言给姜白榆讲述研究当中发生的故事,是他理想路上的启蒙老师。

姜白榆独自一人在父母的墓前坐了很久,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在临走前,对上照片里年轻英俊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记得你说过,虽然大家生长在同一片星空下,但只有格外闪耀的星星才能被人看见。”

“我会一直向前走的。”

“所以,要一直看着我们啊。”

回去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又不久后就细细碎碎地下起了小雨,南江的夏日惯常多雨,且天气阴晴不定,姜白榆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但他今日出门时没有带伞,因此只想着赶紧回家。

所幸他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雨就下大了起来,姜白榆放下录取通知书,皱眉看着窗外骤然降下的倾盆大雨,想着叫姜澍一起帮忙把晾在屋外的衣服收起来。

然而他喊了几声却没听到回应。

“姜澍?”

“姜澍!”

小家伙的房门是敞开的,姜白榆屋里屋外都看了一眼,确认姜澍不在家中后,眉头拧得更紧,仿佛结了一层厚重的霜。

他以为姜澍是出去和伙伴玩却被雨困在村里的某个地方,但是他撑伞在对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随后拨通了几个他常去的伙伴家里家长的电话,在得知都没有见到人后,姜白榆心底的不安变得愈发浓重。

彼时雨已经越下越厚,逐渐将街道分割得支离破碎,也将人的视线都遮蔽得有些不甚分明。

乌云遍布,大雨滂沱,和双亲去世的那个傍晚格外像。

姜白榆焦急得又四处问了人,好不容易才得知小家伙前不久跑去了镇上,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往镇上赶。

在过分强烈的雨势下,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但饶是这样,姜白榆也没有张望到姜澍的身影,手机里同样始终没有传来附近的邻居帮忙找到人的消息。

天际雷声轰鸣,积雨的云层越压越低,姜白榆的心情也愈发焦灼,而自始至终埋藏在心底的恐惧,也在看见不远处的路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弱小的身影以及他身前那辆被雨水遮挡导致来不及刹车的轿车时达到了顶峰。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了行动。姜白榆反应过来时,他和被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儿已经到了路的对侧,被他揽在怀里的那个孩子似乎被吓坏了,回过神来后哇哇直哭,姜白榆被她的哭声唤回神志,这才察觉到双手手肘以及右侧肩膀的膝盖传来被烈火灼烧般剧烈的疼痛。

女孩儿的父母此时已经赶了过来,忙不迭地向他道谢,姜白榆对此没什么反应,超负荷的奔跑和过度消耗的心力让他难以自控地陷入耳鸣,此时所有声音都短暂地隔绝在外。

姜白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剥空思绪的行尸走肉,他想要操控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抖,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没有。

女孩儿的母亲见状想要将他扶起,然而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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