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闻言对上了唐宁的目光。那双剔透的眸子总是很好猜,疏离的时候很疏离,一旦破冰了,就能触碰到融化为水的柔软情绪。自从他上回将符箓贴在唐宁头上后,一切似乎就开始不一样了。“我、我可以把你当成能托付性命的队友吗?”他听到唐宁这样紧张地问。林蕴感觉自己大概是笑了。他或许真的出了点毛病,上一次发了疯把符箓给了对方不提,这一次在生死关头还能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但是在这个压抑混乱的世界,偶尔发几次疯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其冷静到死寂的苟且偷生,不如真正由着自己的性子活一回。“可以。”林蕴认真道。唐宁受到了一点鼓舞,他弱弱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宫鋆。”宫鋆的瞳孔猛然一缩。说这句话时,其实唐宁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他怕林蕴问他为什么,因为他根本说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话。“好。”林蕴虽然还背着唐贤恒的尸体,但身手一如之前跑路那般矫健,他跑路了几步回过头,对没反应过来的唐宁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啊!!!”第89章鬼夫林蕴不愧是跑路高手,跑得当机立断,跑得动如脱兔,一下子就蹿出去了老远。唐宁抓着宫鋆的手,紧跟在林蕴的身后,山路崎岖,他必须十万个小心才能不出错一步。“别跑!”“你们疯了!跟一个厉鬼跑!”后面传来了韩安康和林归景的劝阻声。唐宁回过头,看到两个重伤病患追着他们跑,紧随其后的是垂垂老矣的纪爷爷,纪爷爷手中牵着一根红绳,红绳末端绑着不断挣扎的韩余年尸体,像在遛狗一样。见到这一幕,唐宁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这算什么?一群老弱病残的追逐战吗?脚下忽然一空,强烈的失重感袭卷全身,唐宁的身子往前倾,在即将摔下去的一刻,宫鋆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小心。”唐宁喘了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他回头看向宫鋆,这一次拽人似乎消耗了宫鋆不少的精力,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糟糕。可是宫鋆的眼睛却很明亮。而且他下山的速度也没有丝毫下降,仿佛可以用强大的意志力榨干孱弱身躯的最后一丝的力气,甚至将这股力量传递到唐宁身上。“娘子。”他们跑起来有些气喘吁吁,这样飘忽不定的语气让宫鋆的声音多了切实感。唐宁这次专心看路,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只回了一个带点困惑的“嗯”。“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宫鋆问。唐宁倒没有想到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宫鋆还有闲情逸致问这种问题。“你们快跑!后面!!!”林蕴回过头看了一眼后骤然大喊道。唐宁跟着看了一眼,整个头皮炸开,纪爷爷竟然松开了手中的红绳!失去束缚的韩余年尸体先扑倒了林归景!全神贯注想要追上唐宁的林归景没有关注身后的动静,一时不察被直接咬中了后颈!“啊啊啊啊啊——!!”林归景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唐宁心中一紧,他对上了纪爷爷阴鸷的目光,唐宁莫名有一种直觉,这个老人是真的想要割掉他的喉咙。他慌张地转回头,拼命朝山下跑。韩安康的惨叫声也跟着响彻荒岭。连杀两人后,“韩余年”的状态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它的皮肤铁青,身上长出了奇怪的绒毛,上下四只犬齿变得格外尖锐,看起来很像是唐宁从前在影视剧见过的僵尸,却比僵尸要灵活得多。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砰砰砰,砰砰砰,好似剧烈的鼓点。跑到最前方的林蕴冲到了一辆四轮车旁,他把唐贤恒的尸体往车上一放,想要开车接应唐宁,然而看向唐宁时,林蕴却瞪大了眼睛:“不好!”唐宁听到身后有凌厉的破空声和野兽般的嘶吼声传来,灭顶的危机感像大雨倾盆而下,唐宁避无可避,只能是死——宫鋆回过头,漆黑的双眸在这一刻猩红一片。“韩余年”停了下来,受惊般向后退缩。林蕴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将车开了过来,喊唐宁赶紧上车,唐宁连忙爬了上去,打算拉宫鋆一起上车。“咳咳。”宫鋆突然捂嘴咳嗽了一下,而后才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上了车。唐宁看到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咳嗽,宫鋆眼里的猩红跟着一阵又一阵的晃动,粘稠的鲜血从指缝里流出。之前两次宫鋆从这具身体里离开时,也是这样的吐血。真正的纪连韫马上就要出来了,可唐宁却没有想象中开心,他想到了今天的吸吸乐牌还没使用,连忙将自己的手指递到宫鋆嘴边。宫鋆摇摇头,那止不住的血滴滴答答洒满了衣物,他吃力地将唇凑到唐宁耳边:“娘子...你将他......”车上唐贤恒的尸体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断震颤,宫鋆半阖着眼,看了这位身份名义上是他岳祖父的尸体一眼,他轻声道:“葬在...我的陵墓......”唐宁扶住了宫鋆的身子,“这样...不需要...阴阳点龙穴...也能...分得气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鲜血和冰冷的气息都倾洒在唐宁的脖颈上,那一滴又一滴的血如有活物般滑过他的肌肤,唐宁怔了一下,混沌不堪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点不甚清晰的记忆。在遇到纸人新娘的那个晚上,他被纸覆盖住了面容,口鼻都无法呼吸,眼前有白光闪过,在浑浑噩噩的痛苦之中,好像有一根手指破开了那层薄膜,伸进了他的口中。当时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脖颈上,痒痒的。——“我曾在你的脖颈上写过婚书。”——“你若愿真心与我结为夫妻,千秋气运,皆可为聘。”......宫鋆对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咳咳咳!”宫鋆还在咳嗽,他猛得咳出了一大口血,浓郁的血色在此刻不断蔓延,然而红色却在那双眼里飞速消逝,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红光,仿佛风中残烛,他睁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唐宁。“你现在...有没有......”每说一句话,嘴里就吐出了一口血,但宫鋆还是坚持问道:“一点...点......喜欢...我......了......”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呢?他毫无根据地相信这个人,不就是凭借着那一点喜欢吗?唐宁想要点头,但他抱着的那个人却不再说话了,红点彻底从漆黑的眸中消逝,他缓缓闭上了眼,像睡着一样倒在了唐宁怀里。虽然之前宫鋆的状态就不太好,可即使这个人一边吐血一边和他说话,唐宁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似乎只要这个人存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然而现在,宫鋆离开了。那原本踌躇不前的韩余年意识到了什么,龇牙咧嘴着追着车子。唐宁抱紧了宫鋆,眼睁睁看着急速奔跑着的韩余年突然一个飞跃,那布满利爪的手抓住了车尾!而后另外一只手也跟着扒住了车尾,它急不可耐地爬了过来!下一秒,染血的外套扑在了它的脸上,它发出了一声惨叫,从车上摔了下去。把宫鋆外衣脱掉的唐宁松了一口气,冲林蕴喊道:“宫鋆离开了!该怎么办?!”那滚落在地上的韩余年咆哮着站起身,它再次加速想要追上来,只是这一次四轮车也跟着提速了。“放心!它追不上来的!”林蕴大声道:“我的卡牌是南瓜马车,对任何载具都有速度加持!”唐宁想起第一天遇到鬼打墙的时候,林蕴驾驶三轮车的速度能和王叔持平,韩余年有没有比王叔厉害唐宁并不清楚,不过四轮车显然比三轮车快。望着像疯狗般追在他们后面却始终差了一段距离的韩余年,唐宁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林蕴停顿了一下,又道:“尤其是我的车上还载着一位真正的公主。”“什么?”唐宁刚刚没听清。林蕴笑了一下,“没什么,你快把纪连韫叫醒吧,趁天黑之前,我们得找到帝陵!”规则上虽然说把唐贤恒成功下葬就算任务完成,但下葬的标准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坑埋了就能下葬,因为从唐贤恒的角度出发,下葬的真正目的是窃取气运,如果气运没窃取到,他岂不是白白自杀了?这样他老人家死也死的不安心,指不定就从墓中爬出来找玩家算账。现在唐贤恒千辛万苦选中的阴阳点龙穴有纪爷爷从中干扰,回去强行下葬太危险,不如试试看宫鋆的帝陵。唐宁把手指伸进了怀中人口中,一股暖流从他体内流逝,再加上车子飞速行驶时刮在身上的风夺走了他的体温,唐宁一时间冷得厉害。他也说不清究竟是身上冷,还是因为宫鋆的离开,心中泛起了离别的凉意。如果他能成功完成任务脱离副本,刚刚或许就是他和宫鋆见的最后一面了。他刚才应该更快一些点头,在宫鋆闭眼前告诉这个人他的那一点喜欢。车子朝纪家村的方向开,大约半个小时后,唐宁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咳嗽,纪连韫缓缓睁开了眼,看向了抱着他的唐宁。这一次,他没有如之前那般从唐宁眼中看到强烈的惊喜。“纪连韫,你醒了。”唐宁问道:“你知道宫鋆的陵墓葬在哪里吗?”纪连韫低低咳嗽了一下,“......宫鋆?”“就是犯病的那个你。”血液从唇角溢出,纪连韫没什么力气,他依靠在唐宁身上,伸手勉强指了一个方向,“往那里走。”唐宁赶紧告诉林蕴接下来的方向。纪连韫的精气神不太好,一路上除了断断续续指路,就是在闭着眼半梦半醒地昏睡。车子开到最后,狭窄的小道已经不适合车辆通行,唐宁他们只能弃车前行。林蕴背着唐贤恒,唐宁背着纪连韫。现在才是下午,可他们走到的地方却长满了遮天蔽日的树林,层层叠叠的枯木枝桠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从那个洞口下去。”纪连韫趴在唐宁身上指路。唐宁看到一株树后的山壁上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黑到瘆人,还未真正进入,那阴冷的气息和说不出的尸臭味就扑面而来。纪连韫从自己身上撕扯下一条被鲜血浸泡过的布条,让林蕴和唐宁都抓住这根布条以防走散。“可以开灯吗?”林蕴问。“最好不要。”纪连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他垂下手,一滴又一滴血液滴溅而下。唐宁先背着纪连韫走进去,借着外界一点微弱的光线,他只看清了洞里的一小部分东西,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却让唐宁的脑子嗡了一下。只见一具又一具腐烂的尸体交叠在一起,上面爬满了蛆虫、老鼠、蛇和蝎,灰暗间隙中流光溢彩的金色在丑陋事物的对照下分外美丽。“不要看。”纪连韫轻声道:“闭着眼,我告诉你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