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始终为人保护的姑娘,温室里的花朵,只是觉得荒谬不经。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无关,仿佛灵魂抽离出来,在冷眼旁观别人的事情。

“让我静静。”

陈茵兮连续后退几步,清秀的面孔中依然保持着空白:“我静一静……”

“师妹。”

陆青云哑声开口:“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有隐情。”

语毕,太微宗的大师兄,一把抓住他“未婚妻”的手腕。

“你别走,你能走到哪儿去?”

陆青云哽咽道:“难道你能逃出这片天地不成?相信我,我是在保护你,我为你好才——”

“——我说让我静一静!”

别说是陆青云,连陈音希都因为小师妹这一声大喝震了一震。

小说里描写陈茵兮永远是细声细气、声线如莺啼般婉转可亲。她总是不敢大声说话,柔柔弱弱、低眉乖顺,最气恼时也总是双目含泪,委屈往肚子里吞。

什么时候,她如此决绝、如此大喊过?

陈茵兮一把拍开陆青云的手,而后腰际玄览剑化形,小黑狗死死守在陈茵兮和陆青云之间,龇牙咧嘴,再不让陆青云靠近半分。

趁着陆青云愣住的时机,陈茵兮急速转身,逃一般离开了山洞。

陈音希:“……男的就是不行。”

她迈下高台,末了又瞪了欲图辩驳的周良一眼:“你也一样!”

说完陈音希同样解下腰间佩剑,准备追上陈茵兮和陈玄览。

第84章 下战帖。

45

陈音希离开天市山灵脉, 一路循着灵力追过去。

同样是御剑飞行,踩着玄览古剑和踩把破剑速度完全不一样,可谓是开着拖拉机追法拉利。陈音希追了一会儿, 发现直接追是追不上,她心底问候了一遍君元明的族谱, 干脆把剑一收,直接拐去外城入内城的边沿。

她果然在城门处等到了陈茵兮。

——说到底, 陈茵兮还是个守规矩的听话姑娘。

咸雍城有宵禁, 近日又恰逢律法宗大考, 律令比往日更加严格。如陈音希所料,她生怕违背宵禁命令, 打扰了在内城休憩的考生, 一路御剑狂奔至内城区,又不敢继续前行。

陈茵兮缓缓下落,直至双脚踩到城门前干净的街道上。宵禁之后,夜晚的咸雍空空荡荡,光芒四射的灵石灯在雕刻着古朴花纹的笼中飘浮, 一路从外城尽头延伸到城门。

明亮的灯将城门前映照至没有任何死角,可每一个角落都了无生息。

纵然点灯,夜晚的咸雍,也像是一座死城。

陈音希静静地看着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姑娘,抬起头时,刚刚难得爆发的陈茵兮,已是泪流满面。

玄览剑落地, 化作豆豆眉的小黑狗,上古剑灵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看陈茵兮,蹭蹭她的腿, 又扭头求助般看向陈音希。

她们许多次这般相望,但这次,在夜幕之下,陈茵兮雪白的皮肤和陈音希若璺纹般均匀裂开的义体外壳相对照,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将二者混淆。

陈茵兮擦去泪水,静静看着远处的人。

后者却只是歪了歪头,扎成高马尾的黑发甩到一边,和黑红短打混在一起。陈音希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前遥遥一递,直接了当:“喝酒吗?”

陈茵兮:“……”

她愣了愣,而后嗫嚅道:“可,可现在去酒楼,是否打扰他人?”

陈音希一哂:“谁说酒非得去酒楼喝。”

说完她指了指身后的城墙:“我看上面就很合适。”

两名姑娘往城墙上一坐,往前看,便是咸雍内城。内城当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坐落于中轴线中央的行宫。

钢铁宫殿的范围乌黑一片,比这满城死寂更要可怖。

陈茵兮接过陈音希递来的酒葫芦,打开盖子,稍稍抿了一口:“我……我没关系的,谢谢你来找我。”

“我不会安慰你的。”陈音希冷冰冰开口。

“哎?”陈茵兮微微瞪大眼。

“你要是觉得被骗、被坑,始终被瞒在鼓里,活在仇人的庇护下非常悲痛,觉得君元明和陆青云都是坑害你的十恶不赦大恶人,”陈音希继续说下去,“就想想蓬莱下城死的那些平民。”

“死去的平民……”

陈茵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我记得,”她艰难说道,“妖王鵔曾经对你我说,他知道得我者得天下。”

“嗯。”

“可是妖族动乱是百年前的事情,它们在九幽之地囚禁百年,怎会知晓我的存在,”陈茵兮喃喃自语,“我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五十余年罢了,除非有中原人为妖王鵔通风报信。”

说完,陈茵兮似是想通了什么。

她凄凉般笑出声,掂了掂手中的葫芦:“竟是如此,音希,你我都是刽子手,和师……和君元明也没什么两样。”

陈音希:还是挺聪明的嘛。

不愧是小说里描写天赋极佳、心性极好的女主角。

所谓人在山中不见山,身处本身环境的人很少能看得清事实。也许是因为陈茵兮生性悲悯,常年奔走在贫民窟救助穷人,陈音希一个字儿都没多说,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当在天市山灵脉里,陈音希捋清楚所有小说剧情暗线的时候,就彻底明白过来——文中描写的争端、分歧,还有各个方面的阴谋诡计,本质上就是一群上等人抢夺资源,然后牵连到了无辜平民们。

世家灭门也好,人妖战乱也好,都没什么区别。

诚然她们没有和君元明那个老畜生一样算计同行,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霸占住的资源,在蓬莱下城毁灭大半之后继续修炼、内斗,甚至是热热闹闹过年。

不至于罪无可赦,可对道德标准如陈茵兮般高的人来说,小恶也是为恶。

一时间,陈茵兮只觉得这世道荒谬地可笑。

她突然得知自己是个重要的实验案例,活在仇人手底,接受他们的恩惠。原本足以毁灭陈茵兮立身之道的事实,这么一想,反而无足轻重了。

至少与那些为世家、宗门祸害剥削的穷人来说,她养尊处优,从未见过风浪与真正的挫折。

然而……

“我该怎么办?”

陈茵兮又有些迷茫。

往日里师父和大师兄总是会为陈茵兮安排好一切,她只需专心修炼就好了。现在笼中金丝雀获得了自由,她却不知道该往哪儿飞。

复仇?可她撼动的了太微宗的存在么。

调查真相?可人死灯灭,将往日秘密公诸于众,也不能回转事实。

她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音希,我好羡慕你,”陈茵兮由衷说道,“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知道下一步去哪里。”

陈音希嗤笑出声。

她把对方手中的酒葫芦拿过来,送到嘴边灌了一口。

“那是因为我不做决定就会死,”陈音希自嘲,“你也不用羡慕,咱俩现在差不多水平。你觉得君元明和陆青云会放你走么?”

倘若太微宗觊觎的是陈家势力,那事情败露,得罪了陈茵兮,也没法子。

但太微宗觊觎的是陈茵兮这块人体灵脉。

陈音希毫不怀疑,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君元明能做出打断陈茵兮手脚把她关起来的事情。

她的话语落地,身畔的姑娘展现出了片刻慌乱。

陈茵兮第一反应是逃。

逃出咸雍,远离蓬莱,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但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如今她修为不到金丹期,就算能躲开太微宗的人,也很难在旁人觊觎其灵力时自保。

放在以往,陈茵兮又是要六神无主,呆愣在原地,以期待某个人从天而降拯救她。

但现在——

她不禁扭头看向陈音希。

陈音希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抱着陈玄览,盘腿坐在城墙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嚣张姿态。

老实说,她是真的羡慕陈音希,甚至到了嫉妒的地步。

嫉妒陈音希不在乎道德,不在乎世俗,更不在乎礼仪。谁惹了她,就一定要惹回去,寸步不让,亦无所畏惧。如果是陈音希身处同个情况会怎么样?陈茵兮思忖,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不爽原封不动地还给对方。

若是还给对方……

陈茵兮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身畔之人黑红相间的短打上。

“音希,”她轻声开口,“若是我投靠律法宗,或者嬴子黎,你觉得如何?”

她一个人打不过太微宗,不如拉上另外一则势力。

而现在陈茵兮得知,当年君元明串通嬴氏宗族,陈、裴家灭门,嬴长宁夫妇之死,相互之间关联紧密。

那嬴子黎和太微宗,早晚会有对峙。

“嗯???”

陈音希讶然扭头,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无所谓啊,你自己的路,我能帮你选,我还能帮你走不成。不过——”

“不过?”

“嬴子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你最好清楚这点。”

大老板算计起来也没比君元明好多少,陈音希心底门清,只是她给他打工,利益暂且一致罢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

陈茵兮颔首:“谢谢你,音希。”

陈音希:???

她什么都没干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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