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寨,秦家,躺在秦大娘才铺好的被褥上,刚才还眼皮子打架恨不得席地而眠的聂红豆,现在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就连闭眼,她都觉得困难。
“郡主是睡不着?”
聂红豆坐起身,摇了摇头,“没。是我翻身的动作太大把大娘吵醒了吗?”她抱歉道,“对不起啊。”
“不怪郡主,是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我本来就睡不着。”她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了两件袄,一件搭在自己身上,一件给聂红豆披上,“是宋公子惹郡主不快了吗?”
“怎么说?”揪住袄的两端,聂红豆问。
秦大娘答,“刚才在院中,郡主跟宋公子的样子我都看到了。珠联璧合,檀郎谢女,当真是十分般配。”
她笑了,从被窝里掏出被冻得又红又肿堪比炖了两个时辰,又软又烂的猪肘子的手,“什么珠联璧合,檀郎谢女,十分般配,我那是在帮我的手讨个公道呢。”
秦大娘慈爱的笑了,“公道?”
“对啊。”她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的跟她说了说。
秦大娘听后脸上笑意更甚,“宋公子这是心悦郡主,可惜用错了方法。”
“牵牵手就是喜欢了?”聂红豆没告诉她在现代,这叫耍流氓。“真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的说出口才是正理吧。”
她往后一趟,倚靠靠在软枕上,眼睛平视前方,小四刚才还交代了她件事,她还是先干点正事吧。
收拾好心情,她坐正身体,眼睛探究的往秦大娘那看,“大娘现在的谈吐跟刚才好像不太一样。檀郎谢女,这个词认识的人可不多,世人夸起两个人般配来除了郎才女貌,怕也就天作之合用的最多了。
大娘脱口就是它,莫不是读过书?”
“这,什么读过书,你也看到了,这寨子偏僻,也就为善院里有点墨水味,我是跟她们学的。”眼神闪躲,说话结巴,又是个不一样的秦大娘。
她笑了笑,弯着两弯月牙似的眼睛,看破也要说破道,“大娘不单只是听过吧,大娘手上的茧看上去比我都要厚,大娘为什么要骗我?”
聂红豆这句话一出口,秦大娘彻底不说话了。
良久,她双目睁大,眼神惊恐道,“不,我不认识。我就是个乡野村妇,我怎么会读过书,我不认识,郡主就别为难我了,我说只是跟着为善院里认了几个字,学了几个词,就只是认了几个字,学了几个词。至于我这手上的茧,那是揉面揉的。”
这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害怕!聂红豆蹙眉,精神不稳定的人最不好问问题了。
“小四,你那有没有什么镇定心神的术法?”
人形体验期结束,小四又重新变成了人身鱼尾的样子,她恹恹的趴在玉石做的床上,像刚做完体侧。
“没—”一声极其虚弱的声音从她喉咙缝里挤出。
“啊,对不起啊,我忘了你现在灵力尽失了。”
小四荡了荡鱼尾,【没事。】
这究竟是虚弱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连口都不愿开了。
既然小四帮不上忙,那她就还是自己观察吧。
“大娘怕我?”松开棉袄一端,她小小的手掌覆上她被新茧旧茧占满的手,“大娘要是不愿说这件事,我们就换个话题。”
“六喜子…”
“她,”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完,秦大娘的表情就有了变化,她放在被褥外双手握了又紧。
就是这个时候,她瞄准时机,道,“刚才发生的事,想必大娘也看到了,那么多恶灵为索大祭司之命而来,还真是惊悚。虽然她们的经历令人唏嘘,但她们毕竟是恶灵,也不知道去幽冥司后会不会被送去下十八府。
苏禾说碧溪山洞里有大祭司效仿下十八府建造的折磨人的刑具,我虽然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看看,但就苏禾描述的那个样子...嘶—”她抱着胳膊,颤了颤身体。
“别说了。”秦大娘低吼道。
她红着眼,睫毛上挂满了眼泪,“她是个好孩子,她不是恶灵,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她?”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恶灵,能功德圆满,让小四求着去渡雷劫位列仙班的鬼,怎么可能是恶灵。
“帮她?怎么,大娘是认识她吗?”眼珠一转,她自导自演道,“对了,大娘刚才还痛呼她的名字了,大娘肯定是认识她的吧,她跟大娘是什么关系啊。”
“我...我...”掩面痛泣,她扯着被子一角,几乎将整个都埋在了里面。闷闷的哭泣声回响在四方狭窄的房间里,聂红豆怕她哭的背过气去,伸出手梳了梳她的背。
“好了。”抛开被角,她吸了吸鼻子,一抹眼角,“呼—”她长呼了口气。
摸着这么快就被打湿的被子,她感慨道,“好多年没这么痛快的哭过了,上一次哭好像还是送三小子出寨子。”
发生在她脸上的喜悲转变太快,聂红豆一时没反应过来,机械式的接话,“三小子,大娘是生了三个孩子吗?”
“是啊,三个,可活下来平平安安长到现在的就三小子一个。也不对,”眼皮微落,她接着说,“三年没音信了,没了也说不定。”
“怎么会三年没音信,不是跟秦大叔去武安采买东西了吗?”
“采买东西?”秦大娘眼神一阵迷离,问出这句话时还带了丝疑惑。要不是她刚才是亲耳听她说的,她都要怀疑她自己了。
“哦,是采买东西,他们去采买东西了,五天后才能回来呢,这不是快过年了,要买的东西多。”
“五天后?”不是后天吗?“今天腊月二十六,五天后就正月初二了,秦大叔跟秦大哥要过了年才能回来啊。”
秦大娘面上神情肉眼可见的停顿了一瞬,“是哦,还有四天就过年了,他们肯定会回来陪我过年的。”脸上扬笑,她“嘿嘿”笑了笑,“那可能是我忘记了,我这些时间老记不清东西,应该是我忘记了。没事儿,只要他们会回来就好。”
“大娘—”
她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柔,“我知道郡主在想什么。我这些时间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我知道,我其实都知道,我的六喜子,我的小二还有三小子,他们都回不来了,还有那头年轻时铆足了劲要娶我的倔牛,他,也回不来了。”
“我一生三子,只有六喜子最聪明最上进,也最亲近我,她每天都会把从为善院里学的字,读的诗弄清楚后回来教我。
檀郎谢女,龙驹凤雏,光风霁月,怀珠韫玉。
她还会帮我照顾小二跟三小子,两个皮小子撒泼打滚起来是真让人头疼,我这个做娘的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抽他们一顿。
偏她这个做姐姐的,对他们是又细心又温柔。”
“她是个好孩子,是我没福气,留不住她,也留不住小二。”低垂着头,她敛下寂沉的眼眸。
“郡主听过易子而食的故事吗?”嗓音低沉沙哑,她微微仰起面庞,颊边露着两道浅浅泪痕,“那年境况虽不到易子而食,但也没差多少了。
天和二十七年,天降大雪,连下了一个月。我抱着我的小二,也像现在这样窝在床上,哄啊,哄啊…我想哄他安静会儿,让我也安静会儿。
但他哭是被饿的,想哄好,就只能让他吃饱。吃饱,呵~”苦笑一声,她包着满眶眼泪,道,“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跟让人去摘月亮一样难。”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他整天整天的哭了。”扑到聂红豆跟前,她抓着她的胳膊,逼她跟她对视,她说,“他都六岁了,就不能懂点事吗?他都已经六岁了,难道不知道哭没用?难道就不知道,他一哭三小子也会跟着一起哭?
哭哭哭,要是哭有用,怎么每天还会有那么多人冻死,饿死。”
有个不知名的科学家说过,人疯了后的潜能是无穷的,之前聂红豆还不信,但现在,她信了。她抽了抽被她抓的死死的胳膊,肯定青了紫了。
她痛的面容扭曲,但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是,是。”
“哭,是没有用的,在我家那口子进山找吃的,结果遇到山崩摔死后,我就更确信了这个道理。”
嘴角在弯,眼里却全是说不出的苦,“我把六喜子卖了,买她的人很大方,足足给了三贯,我拿着那三贯钱称了一斤白面,两斛陈米,还去肉铺买了半斤肉,白面皮,猪肉馅,外加一碗陈米粥。
小二终于吃了顿饱饭,头埋在碗里,舔的碗,比洗过还要干净。”
“大娘...”聂红豆有点不忍心听下去了。上辈子她虽然过得不算好,但却从没饿过肚子,就连后来末世,各地自然灾害频发,因为有某位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优良水稻,她,乃至整个华夏民族都没为吃不饱担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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