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贞砰地一声,推门进去,逸南拉都没来得及拉,只能紧跟着进去。房中的父女两个没有想到有人进来,同时回过头来。看清了父女俩的模样,逸南吃了一惊。不过半日多时间,庄显臣的脸上已蒙上了层死气,是那种带着灰白的蜡样的颜色,眼中已无一丝神采。而庄意文,她下意识的回头,然后立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可能看到,小而苍白的脸上,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再也没有那晚在意园门口看到的那个活泼美丽的女孩的一丝影子,曾经缀满俏皮笑容的脸上,如今只有悲哀。
淑贞直冲进门,几乎是用抢的方式,将意文一把揽进怀里,仰起头对庄显臣:“老爷,阿贞这辈子从来没违背过您的意愿,这回,请您原谅,我决不会送意文走的!老爷,太太尸骨未寒,您就忍心这样对意文?!”
庄显臣身子巨震,“阿贞!”他脸上涌出怒意:“意文不懂事,你也不明白事理吗?她不去疗养院,去哪里?”
“和我过!我早想好了,我手上有点钱,现在还有太太留给我的养老金”她扬了扬手里的存折,“我明天就去找间房子租下来,他们要意园,拿走好了,香港难道只有意园可以住人不成!换间小屋子,您好好养病,意文我会照顾!”
“阿贞!”庄显臣摇头,眼中满是悲哀:“我知道你舍不得意文,说句难听的话,你能照顾她多久?我是等于已经埋在土里的人了,你呢?半截身子也埋进去了。照顾她,能多久?你,”庄显臣激动得接不上气来,大口大口地喘着。
淑贞怔了怔,犟道:“能照顾多久,就照顾多久,总之,只要我活着,决不能送她去疗养院。”她突然看到一边的儿子,赶紧道:“我就是不在了,还有阿南呢,阿南,快说,你会接替妈妈照顾意文的。”
逸南被母亲突然的话弄得一愣,还没开口,庄显臣就苦笑了一下,“阿贞,你的心意,我领了,阿南以后,会结婚生子,你让他照顾一个女孩,他太太会怎样想?”
“什么怎样想?”淑贞的头脑已经昏了,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意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离开自己,意文缩在淑贞怀里,双手紧紧抱着淑贞的腰,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无奈地听着父亲与贞婶为她的最终去处争执不下,一句话都不说。只闭着眼,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帘里不断涌出。
“她要是这样的事都不能理解,我就不要那个儿媳妇!”淑贞大声说。
逸南清了下嗓子,然后道:“就这样吧,庄先生,我妈既然这样说了,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意文一生的。”这句话一出口,逸南就明白,他已经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了肩上,原来以为,说出这样的话,他会觉得很有压力,可此刻,看到母亲和庄显臣同时露出欣慰的神色时,他心里一阵轻松。就这样吧。他看了看止住了哭的意文,小小的脸上,有着不能置信的怀疑,她努力向逸南站着的方向扭过头来,睁大了无神的眼睛。却又迅速徒劳无功地垂下眼,脸上立时拢上无奈的凄凉,渐渐的,她眉宇间的悲哀淡去,神情慢慢冷清下来。
“而且,我可以保证,我的妻子,不会对此有异议,她是个好人,会和意文小姐相处愉快的。”
“我不要。”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说话的人,意文已从淑贞怀里坐正身子,小小的脸上,是下定决心的决绝:“我去疗养院,爹地,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是您的女儿,你就放心吧。”
庄显臣急了:“意文!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阿南已经答应照顾你了,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爹地,女儿都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您不能明白女儿吗?”庄意文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娇弱只会哭泣的小女孩,脸上的神情是坚定的:“爹的,我会过得好好的,您放心。明天,我会和贞婶去疗养院,您说话一定要算数,好好养病,病好了,来接我。还有,妈咪已经不在了,如果您不能保重自己,不能来接我的话,意文也不会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爹地,我只是您一个人的责任,不在推给别人,您要好好的。”
所有人,都被她的这番话震住了,淑贞道:“意文,你说的什么话?贞婶照顾你,不好吗?”
意文嘴角慢慢挂上个笑容,却笑得凄清无力:“贞婶,明天送我去疗养院吧,我想通了。”
庄显臣木然许久,眼睛紧紧盯着女儿,抖着唇道:“我明白了,意文。”
意文伸出手,摸索着,庄显臣伸过手去,意文一把抓住:“爹地,记好了,一定要来接我,您答应我。”
庄显臣老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不敢让女儿发现他在哭泣,只能死死忍住哽咽。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