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显臣强忍着身体一阵阵的不适,医生办公室内的空调打得很足,可他的额头上还是一直在冒汗。
贺威廉垂着眼翻看眼前的病历,踟蹰着,脑中组织了一篇又一篇的说辞,想着怎么才能明确又妥当的告诉庄显臣他女儿的情况。认识庄显臣二十几年了,看着小小的意文出生到长大。意文在庄显臣心中的位置他心里太清楚了,连自己都为这孩子难过,对意文爱逾性命的庄显臣,听到结果后,会怎么样?实在是很难开口。
“威廉。”庄显臣唤,老友这样认真谨慎的神情,又一直没有开口,庄显臣心里知道,意文的情况应该很严重。强自镇定着,只有放在膝盖上的微颤的指尖,能暴露出他心里的不安。
“说罢。”庄显臣抽动嘴角,挣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你我是多年朋友,还不了解我?这许多年来,我大风大浪见多了,不要担心,你实话实说。”
威廉听言,抬起头来,正视着庄显臣:“显臣啊,那块玻璃砸到了意文的腰,虽然X光片上,显示她腰锥并没有明显损伤。可是,她醒过来已经快一周了,下肢仍然没有知觉。她转院过来时,我就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他摇摇头:“应该是神经方面的问题。”
“还能治吗?”庄显臣满怀希望地看着威廉,威廉已是香港最好的外科医生。随着威廉的头缓缓地摇动,庄显臣的希望也随之破灭。“那,眼睛呢?”他急切地问。
威廉矛盾地看着老友一夜间全白的头发,不想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行医几十年,见惯生老病死,看得人都麻木了。今天才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工作,一句话,就可以将病人家属眼中的期盼与希望全部熄灭。
“我原以为是她脑中的淤血压迫眼部神经造成的暂时性失明。”威廉一字一顿,庄显臣的心在下沉,“是视网膜,外力引致的视网膜损伤。”
“能治么?”庄显臣问得已是无力,“只有移殖。”威廉说。“那好。”庄显臣的眼一亮,猛地握住威廉的手,拼命地点头:“就这样,移殖,多少钱都没关系……”
威廉叹口气,怜悯地看着眼前急切的父亲:“显臣,香港有二万多人在等着做眼角膜的移殖手术,而适用的眼角膜可能等一年也等不到一对。我已为意文提出申请,但以她目前的情况,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庄显臣颓然松开手,重重在坐倒,威廉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庄显臣掩住脸,掌中传出闷闷的太息。
“还有你太太。”威廉说得艰难:“很危险,不能再有丝毫剧烈的情绪波动。再发生一次脑血管迸裂。就……”他没有说下去。
庄显臣抬起脸来,眼神木然,摇晃着,他站起来,声音低若游丝:“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威廉追着庄显臣出来,拉着他说了些什么,他只看到威廉的嘴一开一合,什么都没能听入耳,推开威廉,他跌跌撞撞地往病房走。
站在病区的大堂电梯前,庄显臣的脑子一片空白。二楼,是妻子卓玲住院的病房。四楼,是女儿意文住院的地方。先到哪里去?看着电梯上上下下,电梯门不断地在他面前打开又关上,路过的人都是脚步匆忙,没有人在意到他,只是偶尔有人嫌他挡着了电梯的入口,从他身边挤入电梯时,回头会责怪地瞪他一眼。也许,像他这样迷惘神伤样子的人,在医院里见得太多太多,人们都为着自己的痛楚而奔忙,哪有人有闲心去管这样的人。
不敢面对妻子疑问的目光,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妻子的疑问。意文呢?一看到意文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现在如同蒙了灰珍珠,他心里就抽痛得不能自己。意文醒来后,除了一开始发现自己失明和瘫痪的情况时,惊恐地大哭一场后,一直保持着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乖巧得像没发生任何事。只是每看到她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脸,庄显臣就想抱着她大哭。
可是,他不能哭,这个家,还要靠他支撑着。妻子,女儿,都是他的性命。为了她们,他决不能倒下。
“庄总!”声后传来一声急急地呼唤。
他木然回头,气喘吁吁跑来的,是公司的罗秘书。
“什么事?”
“出,出,出事了!”罗秘书上气不接下气:“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我快急死了。”
庄显臣眉头动了一下,“什么事?”他机械地问。
“我们发南洋的货,货轮触礁,全沉了!”罗秘书道。
“沉了?”庄显臣皱了皱眉,反应有点迟缓,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让钱副总处理吧,我最近没有时间。”转身要离开。
“不,不是啊。”罗秘书一把拉住庄显臣,“还有什么事?”庄显臣有点不耐烦,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处理公司的事了,而且,公司的副总裁钱立明向来精明强干,有他处理事情,自己还是放心的。
“今天财务总监MR李递了辞职函。”
庄显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为什么?”罗秘书闪烁不安的神情映入眼里,他突然感觉到不妙,一把抓住他:“快点,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