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拯救

可这屋里酒气里还混着腐败的气味儿,我实在控制不住扶着门吐了起来,这一吐不要紧,要紧的是林四做的人皮面具全都皱了。

这可如何是好?等下出去还要用的。

“我说了,滚出去,你聋了吗?”

木合信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只好将面具揭了揣进怀里,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我用袖子捂住口鼻看向屋里,整间屋子昏沉沉的,桌子塌成一片,帷幔碎成一条一条的,随着吹进来的冷风飞了起来,地上更是一片狼藉,空酒壶、笔墨字画扔的到处都是。我将食盒放在地上,向前几步捡起一幅落了灰尘的画,上面绘着漫山的樱花,护国寺的塔尖在半山腰若隐若现,正是南溪山的三月春景。

再往前几步,沾了污渍的花笺上写着: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这是文皇后过世后,太祖写下的诗句。

我将这花笺握在手中,又捡起几幅字画看了,皆是前世我与他相遇、相知的场景,还有一幅画着我们依偎着看日出,就是那天,我有了他的孩子,可他却全然不知。

还未等放下手里的画,只见一个空酒壶咕噜噜从屏风后面滚到我的脚边,抬头时才发现木合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柄长剑,却在我看向他时双眼忽然睁大,手里的剑也落在地上。

他喜欢白衣如雪,喜欢从头到脚将自己收拾的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可现在呢?他瘦的可怕,脸颊两侧都塌陷了,头发像枯草一般凌乱,额前鬓角都生出了白发,胡须已经许久未理了,原本雪白的长衫污迹斑斑,光着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指甲盖里满是污泥。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满是惊讶,欣喜,还有不可置信,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浑浊的呜咽。

“阿信,你还好吗?”

我的话让他怔了一下,随即眼里的情绪消失,换成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自嘲道:“又是梦啊......”

他咕哝着转身回到里间,我连忙跟过去,只见他背对着我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你来了,可惜,又是在做梦,你怎么会来呢?你嫁给了别人了,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你不会唤我阿信,我知道的,你不会了......”

他的话让我有些难过,叹了口气上前问道:“阿信,你怎么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却发现他正看着墙上发呆。那是一幅画,画上的姑娘站在一棵红色的樱花树下,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石榴裙,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与姐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身高略矮了些,脸也圆了些,手里提着一柄纸伞,正看着画外的人笑。

那是我,是我和他在南溪山初见的那天。

“小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木合信哑着嗓子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的笑意舒展开来,指着那幅画道:“我怕自己忘了,就把你画下来了。”

“忘了不好吗,为什么要画下来?”

他闻言像是被冒犯了似的,大声道:“为什么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不要!”

“阿信,这些都过去了,它只是一场梦,你明白吗?”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都是真的!”他生气地直跺脚,弯腰捡起一幅幅画抱在怀里,又跑到我跟前大声嚷道:“这些都是真的!我都看见了!问灵,问灵你知道吗?我都看见了!”

“阿信,你醒醒好吗?不管那些是不是真的,可现在在你眼前的才是真的,你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好不好?”

“小小,连你也不信我吗?你是不是又忘了?是不是忘了你从前对我多好,有多在乎我?你从前那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可现在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他扔了手里的字画,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死死抱住,头埋在我颈侧带着哭腔道:“这是在我的梦里,你不能把我忘了知道吗?我不许你在梦里也不要我,小小,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我相信雪姬不相信你,小小,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可雪姬是我母亲的人,我不能......”

“我知道,阿信,我知道,我已经不怪你了。”

“真的吗?”他抬起头一脸欣喜地看着我,见我点头立刻笑了起来,眨了眨眼“嘘”了一声道:“告诉你个秘密,雪姬死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摆了摆手,得意道:“是我把她杀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了雪姬。

“阿信,你为什么把她杀了?”

他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咬着牙道:“如果不是她,你不会生我的气,也不会被母亲抓走,小小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打完仗就带你走,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小岛隐居,生十个八孩子,可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木合信的神情忽然变得哀伤,冰凉的手摸着我的脸,眼睛也红了起来,道:“可是我的计划却被雪姬发现了,于是我就跟她讲清楚,说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哭得很伤心,可还是答应帮我把你救出来,会帮我们逃走,可她转头竟试图逃走去告诉母亲想让她杀了你!小小,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追着她一路追到寒山,却撞见你五哥带着你逃走......小小,是我昏了头了,我害怕你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以为只要,只要你五哥不在了,你就会,就会继续留在我身边,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看着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在地上,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终究是死在了他的箭下。这辈子我总是忘记这件事,每次见到他想起来的也只是他的好与伤,似乎命丧他手并不是多么让我难过的事,大约,我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算是报应吧。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忘了,自己曾给他传递过多少军中的消息,甚至还试图偷过玉家先祖的手稿,或许连前世镇海军的覆灭都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世的安逸与温情,将自己的罪恶随着前世的死亡一同埋葬。我配恨他吗?我自己又有多无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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