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怔了一会儿,可是赵佗却态度异常坚定。
君臣无声之间对峙了许久,赵佗始终不肯低头伏乖,须知二世早就不是当年的二世。
理想会被现实的灰尘掩埋光彩,至于剩下什么,就要看本尊的心了。
作为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赵佗这样强势,自然激发扶苏心中的杀意。
“护军今日言辞如此激烈,难道不想改口吗?”
赵佗却道:
“陛下,末将今日说这些,只是想让陛下明白。陛下想要实现的大业,是有违人心的。末将今日问陛下一句话,在陛下眼中,究竟是维护帝国宗庙的责任重,还是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下重要?现实是如此严酷,陛下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
维护帝国宗庙,就是保住自己的帝位;而创造前所未有的天下,则是要保庶民的利益。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
“可是天子对庶民行仁,庶民会为天子保四海吗。陛下如今都年至三十三了,该狠下心来,做些顺应人的本性的事情。老臣恳请陛下,延续当初由陛下亲自提出的关中本位制,彻底划分关内与关外的界限,整顿关内,压榨压制关外。”
“用政治体制,吸引天下大多数人留在关中,如此陛下既可保宗庙,又可保江山。”
二世只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便问:
“你这是采纳了章邯的建议,要出兵讨伐叛逆任嚣?”
二世想要等时间再久些,让文臣掌握实权,军队频繁换将的结果只有一个,天下人只认皇帝不认将领,这种软刀子剥削军权的方式,任何将领都不能接受。
赵佗不好否认,
“末将以为,章将军所论确实很有道理。要想振奋军中士气,需要一场胜仗。”
二世听了,这下自然明白了。赵佗和章邯结盟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守住自己手中的军权。
赵佗唯恐皇帝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于是灵机一动。
“皇帝陛下心中怀仁,不肯再起战事,可是陛下放着叛逆之将在帝国南方为祸,渐渐强大但是却不去剿灭,这不是灭陛下之威吗。”
到了这个时候,扶苏脸上全无笑意,眼中透露出的,则是戒备。
扶苏召见赵佗,只有一个意思,让他安抚这些将领,他要给秦国人开创其他的晋升通道。
但是赵佗现在却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帝国现在需要打仗。
这个拥兵三十万,手下有着众多虎将,既可为帝国利器,又可为帝国凶器的大将,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威胁朕。
二世怃然,将手中棋子洒在棋盘上,意味深长的道:
“护军久不在咸阳,对帝都的事情知之甚少啊。”
赵佗看着年轻的皇帝,看他模样,全然没有听信自己的话,赵佗心中微微有些慌了。
“末将来帝都,到如今尚且未过一月呢。确实对帝都的事情知之甚少。”
“冠军侯闲居在府上,护军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前去请教。他是太尉,汝虽为护军都尉,掌管天下军政大事,可是这出战这种大事,不妨先去问问太尉李信。”
李信?听说他如今终于做了祖父了。
赵佗在皇帝的威压之下,不由自主的道:
“唯。”
“今日朕召尔来下棋,为的不是别的,正是朕要在国中允许经商,鼓励国民学习工匠技艺,朕心意已决。只是军中的事情,朕恐怕无暇兼顾了,就全权交给护军了。”
赵佗听到这里,这才开始警觉起来,
“陛下放心,臣为护军都尉,对下一定严格整治,对上一定事无巨细都加以禀报。”
“护军都尉三年内换了两次,朕也不知道如今军中的情况具体怎样。给朕写奏章来报。”
赵佗劝告出战不成,反而被皇帝要求去写奏章,来时威风凛凛,走时胆怯如猫,威风全部扫地。
回了府中,也还坐立不安。
他自觉自己被章邯摆了一道,心里很生气,但是却又不能对章邯发火。
谁知道这个章邯接下来又会对他刷什么招数。
皇帝居然保留了他的十万刑徒军指挥权,还让他继续训练这支军队。
赵佗非常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家,生闷气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被上下都欺负了,尤其是二世那句,他对咸阳城的环境不熟悉。
赵佗静静想了想,他虽然是回到了关中,摸到了日思夜想的榆树,大白杨,可是如今回来的关中,榆树杨树都在,但是人早就已经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赵佗只觉得自己很被动。他召见自己的旧部,要和他们喝酒,但是三十个都尉,到最后居然只来了三个。这三个还是他平时不怎么看重的。
到了第二日,赵佗开始写奏章,写了一竹简的内容,主要是说关内子弟士气不振,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又说很多士兵回了家却无处容身,如今回来赖在咸阳城前。
不曾想,此封奏章却被皇帝打了回来。
只此一举,惊动了整个咸阳城。
奏章被打回来时,赵佗正换了常服,准备去见见一些老旧战友。但是谒者令却把奏章递回给他,且说:
“陛下说,护军都尉执掌三军,天下军务之事,多如牛毛,如今护军都尉却只给陛下说了两条,未免又怠慢之意。陛下念护军都尉初次上任,所以不予追究,给护军机会,让护军重新奏疏。”
这上奏章,鲜少有被打回来的。这打回的哪是奏章,分明是打脸。
赵佗的奏章被打回来,顿时闹的人尽皆知,家中子弟、族人都给惊动了,过来问他详细。
太学里全部都是给皇帝歌功颂德的人,一听说这种事,赵佗居功自傲对陛下不敬的消息就传了出来,赵佗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引了风波,只好待在家里。
赵佗深感自己被玩弄了一般,受人怂恿向陛下提了发动战争的事情,没想到陛下竟然是这么惩罚他的。
赵佗回来一趟,并不容易,而且他还给二世收拾了一个大烂摊子。
可是没想到回来关中的人却这么对待他。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