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国坚持不回村里老家,钟濛把他安置在了青年旅社,回到家里已经快要入夜,外头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钟濛从浴室出来,拉开窗户,煤球裹着满身寒气钻进屋,嗖地扎进沙发。
钟濛正在擦头发,诧异道,“村子里出事了?”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人招待完那些大学生就好好送走了,倒害我吹这么长时间的风,还……”
“那你怎么跟吓飞了魂儿似的?”
“还遇到了一只没栓绳的泰迪!泰迪!老子差点清白不保!”
钟濛:“……”
她放心了,不再管怀疑猫生的煤球,回头把窗户重新关上,雪絮飞进来,落在她眼睑上。
越下越大了,估计会有积雪。
钟濛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她手心里,许久都没有融化。
煤球见钟濛不动,跳下沙发蹦上窗台,“喂,你想啥呢?”
钟濛看它一眼,“觉得此情此景,在我身边的应该是个人。”
黑猫眯眼,“你怀春了?”
“……”
九年前的初雪,她旁边坐着的,还是梵卓。
台灯下面,梵卓头疼地背文言文,钟濛趴在床头,老神在在拿相机拍夜景。
梵卓看不下去,把圆珠笔按的咔咔响,“你们老祖宗为什么要这么省字儿?写起来不费劲吗?”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当时书写工具太贵了呗。”钟濛说,“你先把弄不懂的词划出来,待会我一块给你讲。”
梵卓乖乖哦了声,听见窗户被拉开的声音,他抬头,看见钟濛把手伸出去,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融化成水滴。无广告网am~w~w.
钟濛很喜欢这种冰冰凉的感觉,梵卓却怕她冻感冒,起身去拉她,钟濛以为是他不想学,“听话啦,你今天把这篇背下来,我给你个奖励。”
“真的?能自己选吗?”
“你想要什么?”
钟濛刚问完,便被他拉住胳膊拽回去,她转头,眼前盖下一片阴影。
梵卓捧住她的脸,薄唇落下,覆上她的。
钟濛傻了。
她差点叫出声,身体却是僵的,心脏仿佛停了一秒,随即狂跳如擂鼓。
梵卓的轻喘响在耳边,睫毛在她眼睑上刷来刷去,似乎是因为眼皮紧张的颤抖。
一分钟后,钟濛终于打破静谧,“梵…梵卓,我喘不过气了。”
梵卓把她放开,耳根明显泛着红,笑了一下,哑声道,“我好像提前把想要的奖励抢走了,怎么办?”
……
桌上手机叮咚咚连响了几声,蔺修回神,把手从窗外收回来,打开微信,是穆蘅发来的几张图片。
“平王庙修的不错,感觉应该给您看一下。”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感谢表情。
蔺修懒得回复,正打算放下,屏幕上又蹦出来一条,“对了,我还遇到了钟濛警官。”
蔺修抬起眼皮,把手机拿的近了些。
半晌,他回,“她怎么会去?”
那头穆蘅顿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要特别提起钟濛,但是看见蔺修越过平王庙,直接就问这个人的事,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像是给家里的长辈办低保,我也没听太清,她老家原来是枱村的呀。”
钟濛和蔺修差距未免太大了,怎么和自己比?
穆蘅发出这行字,自觉宽心了些,又道,“村里虽然挺老旧的,但是有一片湖,放养的鸭子肉质好,口水鸭很好吃,和别的地方味道不一样,有空我请您过去吃吧。”
蔺修微微蹙起眉,钟濛已经没有家人,她去枱村,多半也不是单纯为了帮不知道哪来的老人办低保。
难道在查什么新案子,还那么巧,碰巧又在枱村?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手机叮咚一声,蔺修垂眸,还是穆蘅发来的,“蔺总,您还在吗?”
他答应下来,“好,等有空。”
可接下来的好几天,穆蘅都没有再联系他。
蔺修并未将穆蘅没有邀请他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枱村看看了。
农闲无事,几个老头正坐在地头晒太阳唠嗑,手里拎着老烟斗,脚边却放着几本杂志似的薄册子,见到蔺修,都不约而同地瞧了过来,还凑着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蔺修今天穿着很普通,黑衣黑裤,外面套了件白色羽绒服,把车停在村外不远处走进来的,本以为不会引来太多注意,显而易见,这个念头落空了。
蔺修没理他们,径直往村里去,直到拐弯,一直贴过来的眼睛才从他背后离开。
“真像啊,”其中一个年纪很大的磕磕烟斗,把旱烟叶子碾碎了塞里面点着,“我还以为上面又派人过来了。”说完松口气似的吐出一口烟。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我也是,”有个人又回头瞥了眼,什么也没看见,“吓死我了。”
“得了,回去吧,别让那些官儿看见咱们抽烟,又要挨骂的。”
老头们说着便散了,有正好撞上的,半道遇见蔺修,还转头看了他好几眼。
蔺修看了回去,不料那人赶忙收回视线,还加快了步子。
他们的眼神没有敌意,带着丝好奇的窥探,还有…敬畏。
蔺修有些莫名其妙了。
这种类似于畏惧和服从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呢?
除此之外,村子里并无其他异常。
冬日阳光洒遍村外的田地,浅金色的麦秆垛和残雪交映其间,宽阔敞亮,和其他村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有一个地方比较突出。
除了随处可见的平房土巷和零星几家小卖铺,在一个不甚起眼的拐角里,竟然还开着户小小的打印店。
在这个人口流出严重,几乎很难见到四十岁以下住户的贫瘠乡村,连小学也在早几年就被合并到其他地方的住宿学校了,这家店竟然好像还开了挺久,门口木牌上四仰八叉的“打印”两个字都已经斑驳掉色了。
蔺修侧身,看着散落在门口还未清理的纸壳包装,心生奇异。
店门窄窄的,窗户也不大,导致里面光线有点暗,像个山洞,依稀能听到纸张刷刷出机的声音——还挺忙碌。
但光线和噪音都没影响店里老板的灵敏度,很快便出来了,是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大汉,长相有点凶,眼珠自下而上盯着蔺修,语气几乎有点呵斥:“你谁啊?来俺这弄啥?”
蔺修马上转过来,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绅士笑,“我听小侄女儿说你们这修了座古庙很不错,一直吵着要来玩,但是她要上学,所以我过来看看,拍了几张照片,想洗出来回去带给她,不知道您这里可不可以?”
说着还把手机相册打开,递给他看。
老板在看清他的脸时,明显怔了下,敌意瞬间一弱,但反应过来是陌生人后,还是有些警惕,接过手机前后翻翻,“小侄女儿?哦…不能不能。”
他连连摆手,“这儿不洗照片,回你们城里自己洗去!”
“那好吧。”蔺修状似无奈,把手机收起来,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砰地关门声。
……
他这边风平浪静,警局却又忙碌了起来,他们接到学校报案,穆蘅和两个女同学一齐失踪了。
这种案件不会交给特侦,所以钟濛并没有得到消息,这几天冯冲他们已经把卷宗都整理完了,就待地府那边开庭。
钟濛又收到催促,还是大师兄来问她要不要去旁听。
其实很没必要,但是地府几十年碰不着这种奇葩案子,理事一个都不去,有点不成体统。
而钟濛是唯一一个表现出犹豫的。
钟濛关了手机,琢磨手边的叠叠乐抽哪一根比较好。
哗啦——
她手一抖,积木倒了一桌。
声音吓了陆闻一跳,他抬头,看见钟濛烦躁地揉揉头发,捂住了脸。
“小濛,你怎么了?”
钟濛摇头,把积木拢一拢,从下到上重新垒起来。
如果当初不是地府干预,要抹去她和蔺修的痕迹,又要把逻辑圆起来,将那些事情转嫁到郭凡宇身上,他大概也不会杀那么多人。
可那天她被苏瀚围堵,直接原因还是郭凡宇放出了他那些照片,并且让苏瀚认为是蔺修做的。
十二月一号,钟濛这辈子也不会再忘记第二次了。
那天梵卓留下纸条说出去和周济平处理一些事情,钟濛见怪不怪,下一行却又见他写:“项链我拿走了,以饰代人,希望可以让我不那么想你。”
后面还画了个挤眼的表情,语气轻快。
钟濛哭笑不得,起床打开电脑,把译稿发给雇主,拿起床头的新手机——昨天刚用稿费买的,至少通话的时候不会刺耳朵,还能上网。
她把手机揣兜里,和往常一样坐公交上学。
但就在她去学校的路上,苏瀚和杨思茹的丑闻已经满天飞了。
车站学生很多,她被人撞了一下,没怎么在意,要过马路时,才发现手机不翼而飞。
她一愣,连忙将校服口袋都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就在这时,两个低年级的学生从身边过去,热火朝天地讨论。
“你有没有看论坛上那个帖子,卧槽,太劲爆了!”
“我看一眼就关了,太恶心了,那个马赛克还不如不打。”
“不是,不光他们,还有八卦呢,后来有人出来说,苏瀚是他妈和司机偷情生的儿子…”
“我去,真的假的?”
几句话听的钟濛脑子一懵,她转头,两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走远了。
事情不大对。
手机已经被偷了,她得想办法联系梵卓。
钟濛马上去找电话亭,才一段路,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朝自己走过来,眼神凶的像是要吃人。
即便他戴着帽子和口罩,钟濛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苏瀚,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钟濛转身,匆匆便往学校走,天公作美,没几步便在前面看见了杨志腾的身影。
但是最终杨志腾没有借给她手机,而是神色惊恐,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再后来,她手上就有了这个烟疤。
其实身上还有很多伤痕,不过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
钟濛趴在桌上,盯着手掌,一开一合。
这么一想,始作俑者还是郭凡宇。
地府那扯淡的“移花接木”倒也不是肆意妄为。
不然…算了?
钟濛把脸埋进胳膊里,手机叮咚响了,是微信。
她皱眉划开屏幕,却一展眼睛,蔺修的消息蹦了出来。
“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