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 58 章

钟濛眨眼,她果然没有低估这些中老年教徒们传教的热情。

她转头,状似惊讶地问男人,“怎么了?”

男人笑出一口烟牙,“没有,小姑娘别听老婆子神神道道,就是闲的——扫码还是现金?”

老板娘配合地闭嘴,却怨怼般狠瞧了他一眼。

钟濛掏出钱递给老板娘,又指着外面说,“我看外面摆了几瓶酒,不知道哪个好,您帮我给我爸挑两瓶吧。”

“好嘞。”老板娘打起精神,满口答应。

“现在这个卖的不错,酱香的…”

钟濛接在手里端详,好奇问,“您刚刚想说什么呀?”

蔫蔫的老板娘满血复活,“说真的姑娘,信基督有啥子用,那都是骗人的,我给你说的这个可不一样,”她掏出一个小册子塞给钟濛,“把这个给你爸看看,可比什么耶稣强老了去。”

钟濛看了她一眼。

老板娘得四五十岁了,显老的厉害,眉毛眼皮都耷拉下去,显得有些愁苦,从下往上深深看向钟濛的眼珠里透着蒙了一层翳的光。

男人不耐催促:“完事没啊,过会你又记不清帐算哪了!”

钟濛把东西悉数收起,笑道,“那我就买这个了。”

直到走出一段路,钟濛还听到老板娘低低和男人抱怨,“我说两句咋了,你闺女都可以,外人还容不得我说了?有钱干嘛不赚?”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我那是为她好!干你的活去!”

钟濛把买来的东西放后备箱,坐回车里,翻开那本袖珍而粗糙的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便是“神州即将倾倒,你找寻到神的庇护了吗?”

钟濛嘴角微抽,将那册子离脸远了些。

上面的内容和她从信箱里拿出来的宣传单大同小异,不过更丰富。

“神背后藏着逃出生天的奥秘,他还将赐给永久的幸福和灵魂,予最虔诚的儿女…”

“吾将那可憎之物分剥与汝知道,躯壳是最污秽之巢穴,只借以元满的少女拯救,献与神接纳启迪及洗礼…那是泊泊的赤红的仙物,足以抵挡末日洪水,冲垮鬼魔的住处…”

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玩意。

她拨通派出所的电话,“拿到他们在用的宣传件了,我现在扫描给你们,尽快做黄点追踪溯源,找到作案的打印机,”钟濛顿了顿,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村子里就有一个打印店,很偏僻,我不敢贸然进去。”

“好的濛姐,”电话那头有些兴奋,“八.九不离十,里面还提到了少女…如果穆蘅失踪也和枱村有关的话,我们就能一口气解决两个案子了!”

钟濛一愣。

“好了我先挂了濛姐,如果溯源到那家打印店,我们就马上过…”

“等等,”钟濛打断了他,“你忘了之前发现的爪印了?”

那边戛然而止,回过神来,“啊…是哈,那…”

“确定位置之后告诉我,我想办法联系陆闻哥,实在不行就去那边走一趟。”

挂断电话,钟濛又试着和地府通信,发出去的请求依旧石沉大海。

钟濛呼了口气,按下耳机,“煤球?”

好一会儿,耳朵里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缠斗。

钟濛的心瞬间悬了起来,“煤球?!”

尖厉的猫叫在耳道里炸开,钟濛眼前几乎都浮现出了黑猫浑身炸毛要发起攻击的场景,“你在哪?能听到吗!”

黑猫自顾自嗷嗷叫,想来那爪子已经挠地像风扇了,良久才蹦出几个音节,“喵——嗷——!”

钟濛意识到,它说不了话了。

人类不可能把它逼到这份上,现在又是白天,村子里也没有引起骚乱,而它不可能离枱村太远,那就只能是——

钟濛启动车子,轰的一声,朝村庄外围田野山边开去。

住舍在车窗外迅速掠过,水泥路很快到头,再往前麦垛柴堆堵了泥巴小道,终于还是开不动了,钟濛下来甩上车门,直奔方才在路上就看到的一片人工林。

林子里的杨树早已成苗,枝干宽度十分可观,但不知为何还没有卖掉,树枝稀稀落落地罩住天,把晴空分成碎瓷似的一片一片,疏疏朗朗的光洒落下来。

钟濛只一眼便笃定不在这里,三步并两步蹬到枝上一望,脸先白了几分,这附近棋布的林子,又何止一两块。

何况田野小路七拐八绕,出了本地人,恐怕没人分的清楚。

之前还嘱咐它不要跑太远,现在已经下午了,到底什么情况?

钟濛咬唇,从树上跳下去。

……

晚冬的夜幕迅速降临,村野里又没有路灯,周围景物像蒙了几重黑纱,很快便看不清了,除了某些竖瞳生物。

比如猫和血族。

变作桌子大小的煤球此刻正趴伏在一个废弃采土坑底,前爪钳地,犬牙尽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它身后是簌簌落尘的坑壁,前面围了好几个血猎,手中短剑缓慢滴血。

之所以能确定他们是血猎,是因为它白天就碰见这些家伙了。

当时也是撞大运,看见穆蘅满身狼狈从山路跑出来,黑猫冲过去,却碍于穆蘅是人类不能施法说话,这姑娘也只想着逃生,哪会注意一只野猫,踉跄着就从跟前过去了,黑猫撒泼打滚都拉不住,正焦急之时,不远处晃过来几个西方面孔的男人,黑猫几乎第一时间确认是血族。

但他们不怕阳光,还拎着山楂木的短剑,只能是血猎。

谁都知道血猎和吸血鬼是死对头,正面角色的小代表,和之前吸血鬼的案子联系起来,但凡它长了脑子,就能捋通这条无比通顺的逻辑:吸血鬼在东方搞事,血猎们追来主持正义了。

也是怕穆蘅乱闯被绑架的人发现,黑猫赶紧跑过去说明原委,然后…

然后它发现这帮家伙是卧底,反派的。

日了狗。

黑猫满嘴血腥味,法力都快被打散了,心里疯狂骂娘。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血猎还特么能倒戈。

许是看清这猫没什么反抗的余力,为首的擦干净短剑,皱眉揉了揉脖颈,吩咐手下,“给你们练手了,如果不能活捉,务必弄死,别在地府跟前漏了相。”

艹。

几个高大人影迅速包围过来,黑猫左支右绌,前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跪倒在地,面前匕首直逼天灵盖。

要死了要死了!

匕首在头顶高高举起,破风声带着腾腾杀气,黑猫下意识闭紧双眼。

噗呲——

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

黑猫心底哇凉,头顶嗡嗡作痛,身体瞬间散了架,四肢一摊趴在地上,耳朵尖却一热。

紧接着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那上面。

?它确定猫的头顶没有耳朵高。

黑猫撩开一只眼皮,差点被破夜飞来的光刃闪瞎。

那个倒霉血猎被穿透了胸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脏的位置就多出来一道大口子。

他呆滞低头,手中短剑应声而落。

谁承望死里逃生后还紧跟了个“达摩克利斯之剑”,黑猫吓得嗷嗷叫,“钟小濛你别钻头不顾…”

话没说完,它已经被捞起来,缩成正常大小,落在一个人的臂弯,再睁眼已是采土坑对岸。

而后脑袋被人轻轻一拍,熟悉的浅淡女声道,“再口无遮拦,把你丢回去。”

黑猫咕叽一声,往她怀里缩,听见几个血猎在坑底大呼小叫,“是骨符!”“快去告诉先生!”“天哪,抓住她!”

黑猫目瞪口呆,“他们怎么知道…”

“原来这才是郭凡宇杀人案背后隐藏的真正目的啊…亏我和陆闻哥还松了口气。”钟濛自言自语时,声音总是轻轻柔柔,却皱着眉,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狠劲儿,黑猫不明觉厉,抖了两抖,“虽然我没听懂,但是你想怎么办?”

钟濛道,“能活捉活捉,不能就灭口,哪个是头儿?”

那伙血猎已经冲上来了,活像绝食三年的穷鬼看见刚出烤箱的香酥鸡,黑猫胆颤遥遥一指,钟濛左手擒住它,右手搭诀聚成一个光团绕过领头的直接轰过去。

坑底下的人头成了活靶子,黑猫从没见过她这么生猛的玩法,错乱间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烤鸡的焦香。

几个血猎都没来得及上来,便被捶了个半死,领头的见势不好,摇身踏上坑沿便要逃,钟濛哪里舍得这个要犯,飞身追上去,光点聚成长索,灵蛇般死死攀住他的肩。

那人尖叫一声,光索却在刹那间断裂,迅速碎成齑粉。

钟濛一怔,浓稠夜色中,田野边缘里闪过一个人影。

“坏了,”她瞳孔微缩,“是附近的村民。”

黑猫立时还没反应过来,“不会被血猎伤着吧?”

当然不会,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而且自己在活人附近,还不能施法。

如果不是为眼前的事,大晚上的,又是冬天,村里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来的又只是这一个人吗?

钟濛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抱着猫慢慢后退。

黑猫晚上眼尖,看到借夜色和灌木遮掩逐渐包过来的一大片黑影,骂了句脏话。

“跑…钟濛,快跑!”

已经晚了,那些村民很快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几束手电的光接连晃到钟濛身上,各样农具远远招呼了过来。

人身鼎沸,教徒们怨气冲天。

“条子!那是个女条子!”

“他们杀了志腾,还有郭先生,又来抢咱们的生祭了!”

“不能让她跑了!”

几十个村民越逼越近,钟濛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煤球…你先跑,他们逮不着你。”

黑猫急了,“你他妈说什么呢!”

“车上有电台,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那边,从棉花地过去,然后再车里等我。”

“三、二、一。”

钟濛抱着猫转身就跑,迅速穿过横七扭八的杨树,踏上一条小路,逮住空隙将黑猫往棉花地里一抛。

乌黑的毛团子响动都没发出一声,完美消失在了黑夜里。

身后追赶和咒骂声如影而至,幸而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无路可通,只有田间小路还可走人,钟濛不至于被包的太紧,她转身绊倒追过来的男人,劈手夺过铁锹,抡倒另一个,反手将铁锹往人群里一砸。

前头的村民被她唬地后退躲避,钟濛跑向围村路,刚踏上水泥地,便被大片嚣张的光束刺了眼。

随之而来的,还有摩托车震耳欲聋的轰鸣。

数盏加强车灯将村头照的亮如白昼,钟濛睁不开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摩托车主们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但最终犹豫还是没能抵过求生欲,猛地一拧油门,轰然朝她撞了过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现在去抓个人质是来不及了,话说回来,要是被撵成肉泥之后还不死可怎么办?

钟濛绝望闭眼前只想到这一句话,不料路上陡生剧变。

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轻而易举追上这群凶徒,轰一声冲了个落花流水,打头两辆摩托直接飞了出去,尖锐的刹车声刺入双耳,一辆吉普在停在她身边,车门啪嗒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上来!”

钟濛瞪着蔺修,来不及惊诧,被他一把拽进车厢,差点跌倒他怀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蔺修没解释,方向盘打满,掉头冲下围村路。

顶级的越野车在田里如履平地,霹雳哐啷撞开几处碍事的柴堆草垛,奔向安着监控的村外高速,钟濛惊魂未定,刚要松口气,车窗噼啪摇动,一群血猎竟然扑了上来!

“他们是疯了吗?”钟濛下意识要搭诀,却想起驾驶座上是蔺修这个大活人,施法无门,只好收回,紧紧握住车门把手,转头看向蔺修,不由一怔。

蔺修神色紧绷,眉心锁起,却竟没有一丝作为人类撞鬼的恐惧,反而有几分挣扎和愠怒。

车外不要命的血猎越聚越多,几乎倾巢而出,车前窗被翼翅扑满,哐啷一声玻璃碎裂,副驾那侧车门在巨大的翅翼拍打下开始扭曲松动,终于被拉开,无数血猎直直俯冲向钟濛。

钟濛下意识飞扑过去挡住蔺修,却感觉身下一空,随后被拉入一个怀抱里,车厢被碰撞的巨响后,钟濛抬起头,发现她被同样一双翅翼护在下面。

蔺修两手环着她,怀抱微凉,带着淡淡的杉木香。

周围血猎的吼声和攻击声如潮水般退去,时空仿佛被凝固,钟濛觉得呼吸困难,艰难的心跳一声声响在胸腔。

她想起自己初入地府时,和阎君谈的那个条件。

“我愿意降灵,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去救下梵卓,给他一个人类的身份,让他忘掉这一切…好好的生活。”

他们答应了。

他们明明答应了。

可他为什么还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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